团结会唱戏,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别人家的娃娃出生的时候,“哇”的一声哭,他一出生,嘴里就“咿咿呀呀”,不像是哭,倒像是唱戏的调调。家里人在一旁发愣,接生婆却笑着说,不用怕,这娃不会哭,会唱,将来是个唱戏的。
这家伙嘴笨,长成了半大小子,还不能说一句完整话,爸爸着急,妈妈发慌。那一天他爸背着他,跟村里人去邻村看大戏,回来的路上,他竟然开口一句接一句,唱了一段学来的戏词。村里人纷纷称赞,他爸开心地笑了。
团结上小学的时候,学不会数学,也不喜欢语文,却爱上音乐课,老师教唱歌曲,别的同学不是忘了曲调,就是记不住歌词,而他是老师教一遍,他立即就会唱,唱“东方红,太阳升”,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嗓子高,声音亮,放学的路上,他是起头领唱的路队长。于是他上学时唱,放学时也唱,对唱歌入了迷。
音乐老师会唱的歌,也被他全学会了。不爱念书的他,回到家书包一丢,就再不去学校上学了。
团结回到村里,仍然爱唱歌。没有老师教,他就从生活中学习。
站在沟畔上,他学鸟儿啁啾,他学蛙叫声声,他学村里男人吵架时的叫骂声,他学村里婆娘祭奠时的哭灵声。
站在高坡上,他听风声,听雨声,听小河潺潺,大自然就是他的老师。老牛哞哞,小狗汪汪,母鸡咯咯,鸭子呱呱,他身临其境感受气息学习发音,就这样练成了一副高天上流云的好嗓子。
于是,他在家里卷着手当话筒,唱《父老乡亲》;于是,他来到地里拿着玉米棒,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从镇上看戏回来,他唱梁秋燕,他唱李铁梅,他银铃一样的嗓子一开腔,大家纷纷围上来,听他唱歌唱戏。村里村外,人人知道,团结能唱歌会唱戏。
团结虽说当了农民,却不爱务农种庄稼,起初他不听他爸的话,后来也不听媳妇的话,一门心思在唱歌唱戏上头。
一天,媳妇叫他锄玉米地里的草,来到地里,他前腿蹬,后腿弓,心里想着,嘴里唱着,一锄两锄下去,没锄掉草,却锄下了三棵玉米苗。媳妇上前连声说,去去去,整天光知道个唱歌!
一天,下过雨之后,媳妇叫他给小麦撒肥料,他手里比画,嘴里唱戏,一步一步,摇头晃脑,到了地头,他才发现满满一袋子化肥,全都撒到了邻家的地里。媳妇知道了,用手戳着他的额头,气得说,你能弄成啥,唱你的戏去!
家里的油瓮倒了,团结都不扶;地里的活再多,团结帮不上忙,媳妇指望不上他,就任由他干自己喜欢干的事情。
别人在地里干活时,他窝到炕上抄歌词抄戏本;别人在家里休息时,他跑到田野里唱一会儿歌,又唱一会儿戏。他唱啊唱,唱得花儿开,唱得鸟儿叫,唱得彩霞满天飞。
他如痴如醉地唱,大伙跟前跟后地听,年轻人喜欢听他唱流行歌,老年人喜欢听他唱秦腔戏。
村里村外,老人贺寿,娃娃满月,村里人请他唱歌唱戏,凑热闹;遇到红白事,他跟自乐班出门,不为挣钱,只为吼一吼,过把戏瘾。
参加演出的时间一多,他逐渐感觉到嗓子更适合唱戏,就不再唱歌了,专门学戏唱戏。
他今儿唱,明儿唱,他唱《潼关》,他唱《哭墓》,唱得风生水起,唱得风风火火,他唱出了小村,唱出了乡镇,唱出了县城,唱到了省会。
站在舞台上,他唱红了大剧场;站在舞台上,他在大擂台上获了头奖。
团结唱戏:“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醉来原是一场梦,再向桃园寻芳容。 ”
这段《人面桃花》,让他唱得缠缠绵绵,听得人舒坦到了骨头缝里了。
团结唱戏:“无情海又掀起惊涛海浪……怎能不叫儿痛断肝肠。 ”
这段《七步诗》,他唱得撕心裂肺,直叫人泪水儿涟涟。
他在手机里火了,网络上红了,团结穿一身工服,蹬一双球鞋,站在那儿唱戏呢,你甭看低个子,黑脸膛,扮相不行,但他天生了一副唱戏的好本钱,锣鼓声起,等他一开口,戏文便像门前的河水哗哗向前,声音传播非常远。他唱的戏和别人不一样,是团结的风格。喜鹊听团结唱戏,也不叽叽喳喳,立在树上安静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