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是我国的国树,又称“公孙树”,在东北因气候土质等原因并不多见。此树有雌雄之分,雄树不结果,雌树在自然条件下从栽种到结果需要20—40年。何为“公孙”,祖父栽树,孙辈方能尝到果实。这种跨越式的代际,应了那句成语: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这棵银杏的故事,始于50年前的一个春天。
那时,改革开放的浪潮初涌,南国风暖,一时“孔雀东南飞”已成寻常——人们比的不再是是否南飞,而是谁的羽翼更劲,谁能在这片热土上飞得更高、更远。
然而,人间万象,心之所向终是各异。偏偏有一位青年,逆着南下的风潮,独自北上,将脚步落在了长春。
这位在长春工作的南方青年,起初就在此处租房住,回乡探亲时小心翼翼地将一株银杏树幼苗打包随身北上,绿皮火车隆隆作响,驶过长江,越过黄河,窗外的景色从青翠的江南水乡渐渐变成辽阔的东北平原。青年把树苗放在座位内侧,时不时伸手确认它的安全。抵达长春后,青年与一位长春姑娘在这片土地上共同植下这株树苗。铁锹翻开黑土,也翻开了他们人生崭新的一页。这对青年双手合十在这个平常普通的午后,许下了相守一生的诺言。
那个春天,没有人知道这株不及幼儿园孩子高的树苗能否在长春扎根,就像没有人能预知这对年轻人的未来。长春的春天姗姗来迟,4月的风还带着寒意,新栽的树苗在风中微微颤抖,像是在试探这片陌生土地的温度,俩青年精心地呵护着这棵生命。
50年过去了。当年的小树已长成十多米高的大树,七米宽的树冠在夏日投下一片阴凉。作为长春树龄最长、体形最大的银杏,宽城区政府7年前就已将它列为“古树名木”,挂牌加强管护。身为雄树,不结果,却结出了比果实更珍贵的东西——它成了这方土地上情感的寄托。
银杏是银杏科银杏属的唯一现存物种,被誉为植物界的“活化石”。在漫长的地质年代更迭中,无数物种湮灭在历史长河里,唯独银杏穿越了亿万年,将远古的记忆镌刻在每一片扇形的叶子中。它的叶片脉序是独特的二叉分枝,这在现生种子植物中极为罕见。
银杏树的生命力极为顽强。80年前日本广岛原子弹爆炸后,在爆炸中心区域,率先恢复生机的植物中就有银杏树。这种强大的生命力,源于其独特的基因修复和抗逆性。
有趣的是,这棵南方树种能在长春安家落户,还得益于一个偶然的微环境。树后的供暖泵房虽已拆除,但地下的供暖管道仍在冬季默默输送着温暖;三面环绕的楼房为它挡住了凛冽的寒风,而南向的开阔又让它尽享阳光。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院,竟成了银杏树的天然温室。有时候,生命的奇迹就孕育在这些不经意的巧合里。
秋天是银杏树绚烂的季节。当第一场霜降来临,叶片渐渐由绿转黄,继而绽放成一树金黄。这种变色过程源于叶片中叶绿素的分解和类胡萝卜素的显现,是银杏树应对气候变化的自身调节方式。秋风起时,万千扇形叶片翩跹而下,纷纷扬扬,在地上铺就一条松软的地毯… …
这棵树早已超越了它作为植物的存在。它是亲情树,承载着代际之间的牵挂;它是友情树,见证着邻里之间的情谊;它是爱情树,守护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誓言;它更是人文树,凝聚着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共同记忆。
树荫下总是不乏生动的故事。老人们在这里下棋品茶,任时光在棋局间流转;孩子们在这里追逐嬉戏,银铃般的笑声与枝头上的鸟鸣合奏;红男绿女在树下拥抱,将爱的佳音托付给这棵雷打不动、风吹不摇的见证者;朋友们在这里相聚别离,分享着生活的酸甜苦辣。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在这片金黄中找到片刻的安宁。
我们不知道当年种树的那对年轻人最终去了哪里、情归何处,是否白头偕老,但相信无论他们在何方,这棵银杏都会在他们的记忆中蓬勃茁壮。也许有一天,当白发苍苍的他们重回故地,会发现当年那株幼苗已长成参天大树,而他们的脸上,也会浮现出粲然的笑容。
作为长春的新“网红打卡地”,这棵银杏树吸引着城里城外的访客。但与其说人们是来观赏一棵树,不如说是来寻找一种情感的共振。在相机快门声的背后,是对未来与美好的向往,是对生命与传承的敬畏。每一片被小心珍藏的落叶,都是对这棵树、这片土地真情的告白。
在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当我们懂得倾听一棵树的声音,也许能在内心浮躁的世界里,找到那份久违的宁静与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