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后没几天,秦岭里落了一场雪。
小镇上静悄悄的,有几辆私家车停放在台阶下,有点孤零。路灯是镇子唯一有灵性的设施,傍晚时分它们按时亮了,像睁大的眼睛,发冷白的光,行人也不因它们的光亮而热闹,街上空荡得让人心慌。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说来就来了。初来的雪并不那么温柔,一再彰显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
这一夜漫长,秦岭里零散的窗灯早早亮起又早早熄灭。落雪的日子我在山里,早上看了老中医,抓了几副药调理身体。熬过药一屋子中药气息,放下烦心事,遵医叮嘱下午不再沏茶。药罐子咕嘟着,翻阅一叠报纸,有几篇属于自己的小文,心情特有的释然。我清楚落雪的秦岭里,冬天是漫长的,无事可做的消停,最美好的消遣就是读书,写写画画。取暖的火炉有它独特的功能,日子过到了没有抱团取暖的机会,那就一定珍惜抱炉取暖的享受。独处也享受美好。雪来了,我是不是该停下奔波的脚步?树在深秋落了叶子,完成了它从春到夏至秋的使命,春再发芽也只有来年。接下来的日子,冰冷成了常态,太阳并不热情,冷暖自知,一切的发生都得坚挺着,像落掉叶子的树,光溜溜赤裸着身躯熬日子,迎风迎雪都是一份生命的挑战。相比而言,我是幸运的,比天地间树木幸运。这个冬季,火炉在燃烧,生命的火焰不能熄灭,如火炉添柴。缩着身子,闭上门窗,手机于静音状态,或放置于抽屉,让它处于不在服务区状态,世界就变得安静。
山上有棵树,山下有个庙。树有树的定数,挺立于山巅,任风雨、日月洗礼,长成了自己独有的形状而成为自己的风景。山下的庙几百年的历史,修缮过数次,每次都是百姓募捐,每次以石碑记载,石头依然在,人却无了踪影。我闭眼于庙中,闭关念佛,远离喧嚣!如何看人间演绎?你仰头欣赏那棵孤独的树,又低头看跪在佛像面前的人,行人从身边匆匆走过。
这一夜山地变了颜色,白生生地冷。
秦岭里的冬天比其他地方来得有点早。人口外流,乡野是寂静的,一只鸟的鸣叫都是清晰可闻的响亮。一树树遗落在田间地头的柿子树,叶子落尽,枝头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是这个季节最美的风景,雪落在柿子上部,白里透红得似乎要坠落下来,喜鹊在枝间嬉闹,清脆的声音给人以喜悦。那些曾经的土木老房子在消失,乡间的炊烟在消失,水泥钢筋建造的房子拥挤着也在闲置着。多年前人们还羡慕着某某人盖了三间两层楼房,如今满地的房子却闲置着。我疑惑乡村的未来,思量着房子的走向。曾经喜悦着给子女婚嫁的热闹景象已经越来越少,又几乎成了过去。每每看到听到的,谁走了,又有谁走了。寒冬里常有很多老弱病残扛不过去,生命也许就在这个雪夜画上句号。一拨拨乡邻、亲友从山外赶回,热闹几天就恢复了常态的消停。丧事喜办成了常态,你埋你的人,我喝我的酒,甚至唱着大戏而彰显孝道。人走了,人心也走了。村庄依然,送走了那些曾经热恋着土地的老人,那些曾经挥洒汗水、为生计而起早摸黑的老者。如今,走出秦岭的游子遍布城市的角落,乡村里没有他们的故事可言。
有父母在的春节是最幸福的时光,大多人感受不到,似乎忘了珍惜。常回家看看让每个人有一份情愫包裹在心底。而随着父母的离去,故乡的房子几乎成了一个符号,村名几乎成了人生履历中需要填写籍贯的那几个字。
秦岭的雪就这么落下,白皑皑地把萧瑟的深秋遮掩,成了另一番景象。国道上,还有零星的车辆,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车尾冒着热气,雪在轮后飞沾,司机双手紧握方向盘,聚精会神,担惊受怕又小心翼翼,很快便消失在峡谷的转弯处。又有车子驶来,雪地里的车辙被雪覆盖着。
顺着山路漫不经心地游走,思绪万千,又大脑空白。远远地看到一棵树,苍劲的枝干伸向灰茫茫天际,和扑面而来的雪诉说着一切的发生,大地也静止了,聆听着曾经的故事。山巅处,那个并不宏大的庙宇,就像村落里被遗忘的老房子,记忆着雪拥蓝关中韩文公先生途经秦岭与韩湘子相逢的悲喜交加… …
新雪初霁,旧事如霜。我裹着衣裳仰着头,看那副在无数日月轮回里饱经沧桑的楹联“一身正气能凌雪,千古儒风自拨云”依然清晰而厚重,记载着岁月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