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前奏的钢琴音挣扎着从绿色围挡的缝隙里钻了出来,被车流声淹没得时断时续,围挡后面,跳交谊舞的人影摇曳着。
好再来超市门口常年有一群中老年人下象棋,无论严寒酷暑,每天下午吃完饭,总有人带着小板凳,骑电动车去看人家的棋局,有时候,还会玩上两局。红褐色上衣白裤子的男人,刚从超市出来,就围了过去,一只手撑在树上,另外一只手握着手机,其中一根手指提着馍;一个穿着暗紫色T恤的男人,头发花白,背着手,稍微弯着腰,静静地看;蓝色格子衫的男人双手抱怀,低着头。这时,一个骑着电动车的人停在了路边,连头盔都来不及摘掉,就加入了这个“组织”。他们像是雕塑《思想者》,只不过是现代版站起身的《思想者》,每个人的手上都提着点袋子,红的,蓝的,白的。
不远处是广场的入口,一个蓝色告示牌标明了摆摊的规则。靠左的石头路上,地灯隔段亮起,桥对面的小商贩早已占好地方。两个老太太坐在马扎上,隔着摊位聊家常,筐里是自家吃不完的菜。她们的存在,和下棋的男人们一样,是这个广场最固定的布景。
那些男人们身后的LED电子屏轮回滚动着今天的菜价,今日生鲜特价:青菜叶0.98元/斤,红薯1.98元/斤,香菇 6.98/斤 ……屏幕正下方摆着三组连排椅,上面坐着几个男人,旁边的椅子上是刚刚从超市买的食物。秋天的夜晚,风带着下过雨的湿气洒在人们身上,也轻轻附着在路上。
在这人间舞台上,超市门口的棋局,便是一出永不落幕的开场戏。而广场的东北角,则是另一个。永远都会有一堆十六七岁的男孩聚在那里,但今晚,这处布景活了起来,那群人动了。有两拨人从对立的方向逼近过来,七个围住三个,其中两个人退到墙边,只剩下一个人被七个推搡、拉扯,然后把那一个按在地上就打,那群看棋的人只是短暂地抬了抬头,目光在棋盘和远处的少年之间切换了一瞬,好像在权衡哪边的战局更为重要。路过的人都远远绕行,生怕伤及自身,人群划开了一道弧线。
这时,一个戴着棕色头盔、穿黑色皮衣的长发中年女人骑车骑到路边,车篮子里还有刚刚买的菜。她迈下车,高筒皮靴踩在地上,走向“风暴中心”,扯着嗓子喊了一些什么,那几个男孩动作稍作迟疑,但是这场闹剧并没有停止。女人声音拔得更高,尖锐得像一声刺耳的哨响。
这一次,世界静止了。
打人的和被打的都愣住了,领头的人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又看了看那个女人,最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嘴里念叨着:“走,走,走……”一群人迅速散开,没入人群里。被打的黑衣男孩独自坐在地上,风吹动着他的头发,街边的车轮时不时滚过,《相思》的声音也徐徐飘来:“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他坐了一会儿,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附近小吃摊前。摊主正忙着给两个小男孩做烤冷面,热气腾腾,他们坐在附近的石墩上,边吃边笑。就在这时,一阵单调的电子音乐声闯了进来。有个开着迷你三轮车的小女孩自顾自地从众人面前经过,车头亮着灯,短暂地扫过被打男孩脚下的地面,随即连人带光消失在了人群中。在这些孩子的世界里,刚才的冲突仿佛从未发生。
附近有一个卖鞋垫的老人,她一边纳,一边卖。走过来一个中年女人蹲下来,一边看地上的鞋垫,一边念叨:“太粗糙了……”老人把头微微向后一仰,从老花镜的上缘瞅着她:“我现在年龄大了,看不清楚了,我年轻的时候,做得可特别好……”
夜深了。一个挑着空笼子的老汉随意地走在路中间,嘴里哼起《苏三起解》:“走啊,苏三出了监院……”路过一个还在摆摊的老伙计,他脚步没停,只朝那边转了转头,喊了声:“走走走,都没人了!”
广场上的人渐渐散了,只有两个女人还在一圈一圈地绕着。一个穿着靛青色风衣、躬着背的短发女人,腰间别着钥匙,手上提了盒栗子。另一个蛋卷头女人穿着格子风衣,两人背着手,话语零碎地散了出来:“考上工作……结婚也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