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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5年10月27日
劈柴的老人
○ 海男
  一个老人出现在石头房后面的小路上,他七十多岁,第一次看见时也是那个深秋的早晨,朋友们已经离开了,还剩下两个女友陪伴我,她们也是法依哨村的厮守者。老人坐在一只木墩上,手里举着斧子正在劈柴,他身后堆积着从林子里找来的大大小小的圆木。老人是我的邻居,有一次,我们还闯入过他的宅院。这要从两条小狗的故事开始讲起。除了将书籍绘画带入法依哨之外,我还带来了两只小狗,它们一男一女,男的叫荣荣,女的叫欢欢。两只狗狗都是柯基,是城里的男孩在两个不同的雨夜,抱回来的流浪狗狗。在它们来临前,家里的院子里已经有三只狗。关于狗狗,这里就不多说了,当然,以后还会说,因为狗狗也是生命,也是万物万灵中的生命。狗狗走进人的生活,也是上苍安排的。因为生活的限制,我只能将男孩在两个不同暴风雨之夜拯救的两只狗狗,带进石头房。我请石瓦匠师傅为狗狗在院子里的花园中盖了小房子……当一个人用良知善待狗狗时,就能知道人性是什么了。
  最初,两只狗狗在我们离开法依哨的时间里,是请两百米外的另一个女邻居帮助管理的。她是一个从石林嫁到法依哨的女人,是一个高中毕业生,她丈夫当时帮我铺门口的台阶,她就帮丈夫递砖头,我们就搭上话了。从我们第一次住下到离开,我们达成了一种契约:我们离开后,就请她来帮我管理下狗狗。所谓管理就是在上下午给狗狗喂两次狗粮,扫干净狗狗拉在花园的粪便,如果可能再浇一下院子里的花。她的管理很好,我们每个月去石头房住十天左右时,狗狗就由我们自己管理,从秋天到来年的春天,她都在执行着契约精神,我每月付给她管理狗狗的费用。到了第二年的春节后,她微信我说,三月份她要到城里打工去了,让我找一个人替代她。我试图说服她留下来,但没有用,她说,她还是想去城里打工……她的话不多,但很执拗。我知道,必须寻找另一个离我近一些的村民邻居,在我不在的时间里,替我管理狗狗。
  那个早春的日子里,回到法依哨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留意周围的邻居,看是否有适合的人帮我管理狗狗。我们走到离我最近的邻居家门口,两道生锈的铁门半掩着,我们轻轻敲了下门,没有回音,便试探着往里走,就看见了一个老人独自坐在矮木凳上,手里抱着一支水烟筒,这是滇南一带的水烟筒,人们休息时就抱着水烟筒咕咕咕地吸香烟丝。老人心无旁骛地吸着水烟筒,完全没有感受到我们已经跨进了院子。我们不想惊动老人,而且在这个小院里也没有看见任何人,就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后来,我们发现了旁边小巷中劈柴的老人,也就是那天独自吸水烟筒的老人。他几乎每天上午都在劈柴……每天经过老人身边,都想停下来跟老人说上几句话。
  小时候我们生活在小镇,曾经看见过父亲劈柴,那个时代还没有任何电器,甚至照明的电灯也时断时续的,当然只能用父亲劈开的木柴烧火做饭了……父亲回家时,都坐下来劈柴,他要将他离开的时间里,我们烧火做饭的柴劈好。后来,小哥哥长大了,也开始坐下来,像父亲一样耐心地劈柴。
  在小路的一小块平地上,也就是老人宅基地的后面,我们看到一个老人每天早晨开始后,就开始劈柴。他为自己的生活而劈柴。来了很长时间,就看见老人一个人住着一个小院,问起他家的情况,他就笑一笑,也许他耳背了,听不清楚我们在说什么。他总是在笑,无论我们站在他身边看他劈柴,还是用手机拍照片,都不妨碍他劈柴。一个老人在劈柴,这就是他每天醒来的生活……老人看上去已经七十多岁了,对于这个年龄段的老人来说,每天能伴着早晨的雾和太阳开始新的一天,是一种安宁的生活。他劈下的柴块都很均衡,说明老人的身体很健康。只有一个身心健康的老人,才可能每天固守着这个小小的角隅,安于生活的现状,劈出他想要的柴块。
  当我们在村里走了一圈回来后,老人已经放下了斧子,他正在将劈下的柴块一层层地堆积在靠墙的地方。这就像书籍摆放在书架上,这个安祥的老人,不吭声就已经将一堆柴火变成了艺术品。午后,再走这条路就看不到老人了,只有柴堆立在墙边,像一架架立体的书架,像是乐谱架上的乐谱,以沉默的旋律发出深厚的排箫似的声音。除了拎起斧头劈柴时外,其余的时间是看不到老人的,无论在通往田野的路上,还是到树林的路上,都不曾与老人相遇。于是,我也会探究另外一个问题:那些森林里的朽木,到底是什么人帮助老人送来的?他到底还有些什么亲人?这些问题,每每生起,就像法依哨早晨的云雾缭绕,看不到窗外的屋顶也看不见白色的高高的烤烟房,这一刻,所有一切都是谜。而转眼之间,太阳走进了村寨,太阳像是一位古老而伟大的先知,驱逐了游荡中的迷雾。我放下了很多问题,因为我深信,没有答案的人生才是时间汪洋中的真正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