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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5年09月26日
关于茶花寺
○ 王祥夫
  写完《茶花寺一号》,我想说说茶花寺。
  茶花寺是我小时候住过的一个地方,地名让许多人都不解,北方的大同没有茶花,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茶花寺?这样的事还有一件,那就是在去云冈石窟的路上有个竹林寺,但大同向来是没有竹子的,晋北无竹。
  从小到大,我好像与寺院有着很密切的关系,我的父母最初从东北过来就住在一个叫作七佛寺的古寺院里边。那时候的七佛寺是个尼姑庵,住着一个年轻的尼姑,我至今还记着她。她扫地,我端着个小簸箕给她倒垃圾。她说,倒一次给你个小萝卜,那种粉红色的小萝卜。她跟我的母亲很好,她们在一起坐着说话,日影渐渐西斜。
  那个七佛寺在我的印象中很高大,建筑的漆水早已剥落,所以愈显古老,也许我那时候太小,所以人看什么都很大。及至我长大,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但我知道七佛寺是个寄放灵柩的地方,有人故去,暂时无法入土,便会把灵柩暂时寄放在那里,但我不记得在七佛寺看到过灵柩,七佛寺的香客很少,大同的古老寺院很多,人们大可不必非要到一个放着灵柩的寺院来烧香。我的哥哥总说七佛寺有时候会闹鬼,窗子会自己开阖,门也会自己开阖,桌子上的茶碗会自己移动,这真是很怕人。
  那个尼姑,后来经常来我家,每次来都会用手帕包一些水果给我,其中有枣,用她的话说,吃枣是为了早日脱离苦海。她的话我当时不太懂,但现在懂了,活着,就是在苦海里挣扎,而且越挣扎越陷得深。
  我住过的第二个寺院叫作茶花寺。其实我去那个地方住的时候那个叫茶花寺的寺院早已不存在,所存在的只是一个地名。这是个让人联想无穷的地方,我们这个地方是不生长茶花的,我问过不少人,确实是不生长茶花,但以后会不会生长我不知道。比如,大同以前是没有玉兰的,但后来居然有了,而且会款款地开出花来。我的老朋友王彤特别喜欢玉兰,他在窗外种了两株,春天来的时候开得真好,一株紫,一株白,互相映衬,好看。
  所以我总在想我们大同以后会不会生长茶花呢?也许真会,起码是我希望会,因为我特别地喜欢茶花。而茶花里边我最喜欢的是红茶花与那种在日本被叫作“佗助”的白茶花,佗助茶花好看,鼓鼓的,白白的,永远像是还没开的样子。我曾经在网上淘过这种名叫佗助的白茶花,但买来种下都失败了,都没有长到开花,现在在网上还可以淘到折枝的那种白佗助,但开不了几天。
  白色的佗助茶花最好插在茶室里,日本的那种一切或二重切的竹花筒,插一枝即可,这一枝上最好要数片叶子,花只一朵方妙,红茶花也好看,但也只要一朵。
  那一年我在云南的路边折了一朵白茶花,把它放在一个竹筒里,第二天坐飞机回到家它还在开着,我把它放在一个二重切的日本花器里,那两天我没出门,守着它,白佗助的花蕊是金黄色的。
  我住在茶花寺的时候,茶花寺已经只是一个地名,但这个地名让我充满了想象,让人充满了想象的地方总是内含了无限的诗意。有时候,朋友问起我住在什么地方,我会脱口说道:“茶花寺。”写信的时候,写信封写到“茶花寺一号”的时候,我的心里也便充满了喜悦,就像看到了红茶花和白茶花。茶花无论红白,一律都会有金色的密密的蕊。
  茶花在云南很多,路边一株又一株,北方冬天的时候,云南的茶花还在开,我现在弄不懂茶花是不是全年都在开,在我的印象中,它像是全年都在开放着,一口气地开,不停不歇。
  我曾经住过的茶花寺,巷子口上曾经有个蓝底白字的搪瓷小牌,大小有半本36开的书那么大,我是很喜欢那个老牌子的,街道拆迁的时候,我还想着要是拆到茶花寺的时候我要把那个牌子保留下来,也许就把它钉在我现在住的书房里,那该是多么好的一个斋堂号。那个牌子,搪瓷的那种明蓝,搪瓷的那种白,虽然不大,挂在书房里我认为比得上最好的匾,但当我听到茶花寺一带被拆除的时候,我赶了去,那牌子早已不见。
  我从小住过的地方都与寺庙分不开,第一个是七佛寺,是个数字,是七个佛,是与释迦牟尼最初传道的故事有关,而第二个寺院的茶花寺却是一种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光与色。
  茶花从叶片到花都比较硬,所以很难来一阵风就把它吹得零落如雨。茶花在雨中也很好看,叶片会愈发油绿,花朵会愈发洁白或大红,两个字:好看。
  因为我写《茶花寺一号》,因为我向人们调查有关茶花寺的事,便有人说“茶花寺”这三个字也许是由“刹化寺”转变过来的。这让人想起大同城南的善化寺,想到里边的鬼子母故事,想到无边的佛法让罗刹鬼变成肯为人们做好事的善的守护者。我不太愿意茶花寺是这样的,而好在这也只是人们的附会,我们这地方的历史记载并没有“刹化寺”的存在。
  所以,我还认为茶花寺只是一个开着茶花的地方,虽然,我知道我的小城没有茶花,但我希望好事者引进它们,好让它们在我生活过而且将要继续生活下去的地方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