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总是下雨,一下雨,天气就转凉,这是不会改变的现象。鸟鸣从夏天贯穿到了秋天,树还是树。只是一个突然的下雨天,知了退却了,那是我对秋天最有实感的时候。雨水点在树上,挂在有点褪色的松针末梢,晶莹剔透。树枝向上支撑,树叶不抵风雨,稍稍往下坠,敛了下来。有的从叶梢边缘向中心枯萎,最先完成“蜕变”的叶子,随着雨点一起坠落在大地上。松树枝微微下垂,像极了垂杨柳。
时间在阴雨天里慢慢缩短,风隔着窗纱,细细地透进来,我嗅到了冷空气的味道,这风好像是从远处树枝摇曳而来的。今早的温度,像极了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秋天。现在的秋天只是浅浅的秋,还没有到快入冬的深邃。
立秋以后,天黑得更早了,每年都一样。
我畏惧秋天的下午。当太阳渐渐西移,一种无法控制的消极便会准时降临,那是一种和秋雨一样的、连绵不绝的侵蚀。外面的天还是亮的,屋里却黑了,趁着那白光,房间里的摆设都只剩下它们的形状。甜梅号乐队的《架视波》淡淡地徘徊在房间里,像是秋雨滴在湖面上,一圈一圈地扩散,而我像是接收不到阳光的植物,只能在昏沉的阴天里勉强生存。窗外光线尚存,我的世界却已是一片沉寂。在那些难熬的下午,我经常会主动拉上窗帘,模拟黑夜的场景。
雨天多了,人们都撑着伞,蒙蔽了双眼,天空也被忘却。只记得秋天的天,常常是白茫茫一片,人们也不再期待天上有什么不同,因为每天都一样,时间就停滞在下雨的第一天。
我想起我所经历的无数个秋天:中学的秋天,大学的秋天,2023年的秋天……那些由秋天连成的线,穿起来的,正是过去的惘然。或许过多的阴雨天使人忘记向前看,而我,则总是在这种天气里被迫回头。这些印记,组成了我的一小部分人生。
秋天出现在一场又一场的秋雨中,又随着某一场秋雨消失。每年夏天漫长,长得好像占据了大半个四季,秋天的日头短,就像“秋天”二字一样,短到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接近尾声。可人们却很少记得,秋,究竟是哪一刻到来的。
我知道,我没有办法抵抗太阳的西落,也无法抵御秋雨的来袭,正如我无法抵挡记忆的侵扰,那么,除了被动承受,我还能做什么?
秋天像某个时期单曲循环的歌曲,过去的记忆都被封存在里面,每当那首歌响起,那些记忆也会被随之唤醒。曾经总以为,删除了就会不存在,可我没想到的是,即使按下那个删除键,这首单曲循环的音乐也会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在App的每日推荐里,出现在商场的广播里,出现在下一个视频的背景音里。
为了抵抗这种无法控制的回忆,我常常从晚秋开始秋眠,仿佛闭上眼,我就看不到世界。自己精神上的某部分好像被搁置到一个时间段里,我不自觉地关上了那扇门,从此,那扇门后的世界不分春夏秋冬,只剩下电影情节以及互联网的只言片语。
这究竟是向忧郁的无尽沉沦,还是一次决绝的自我辨认?这年复一年的回溯,是一场无尽的轮回,还是引我直面一个无法回避的真相?
苏醒,并不意味着失重的消散,恰恰是我直面它的开始。
有天傍晚,我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光线连同我一起慢慢地消失在黑夜里。我不再挣扎,不再逃避,只是凝视着它。天色黯淡得像电池快要耗尽的台灯,在这白茫茫的城市里,我看见,一盏暖黄色的灯悄悄亮起。一盏接着一盏,高架桥上的灯连成了一条虚线,世界被这一盏盏的灯延伸,大地亮了。
雨水短暂停歇后,晴天给大地去了一层灰,云朵浅浅地附在天上,天空似乎离自己更远了一些。气温也更是平淡,这样的天气使得人们经常忘记温度。太阳一下藏在白云里,风吹走了云,它又显现了出来。
我曾以为这是一种随机,后来我才知道,这或许是一种必然。当万物入眠,世界褪去喧嚣,秋天便使人清醒,我清醒地,触摸到它真实的温度。
我不再在秋天沉眠,而是在秋日里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