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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2年06月01日
端午记:失落的故里
○ 张雨丹
  屈原这位巨匠殒身这天的许多年后,我的父亲出生了。
  在人类的繁衍史上,父亲的出生显然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因为恰巧和端午节同一天,父亲的生日总是容易被人记住。父亲童年时期的黄土高原,吃水都还需要打井,就别提端午节能赛一赛龙舟了。那时的村民在盘了灶火的窑洞里蒸上几十个打扮得极其隆重的枣粽就算过上个好节了。端午节这几天整个村子都热气腾腾的,各家各户的房顶上笼了一层轻烟一层蒸雾,空气里都弥漫着粽叶的香气。
  奶奶刚将包好的粽子放入锅里,就看见大奶奶拎着个柳筐朝我家走来,边走边喊着:“二娃生日了,给娃多拿几个粽子尝尝。”在欢笑中送走了大奶奶,我家粽子也出锅了,不等粽子晾一晾,奶奶便开始东装西装,要解了腰裙给乡亲们分享这随了她姓氏的大枣粽。村里的婆婆奶奶们大约都有如此的心思,这便造就了端午前后几天大人们走家串户送粽子的情景。明明每家都包了粽子,大人们非要换来换去这件事成了父亲心头的一个大问题。不过,父亲的疑惑不会太久,他被奶奶编的五彩绳轻易地吸引了注意,这用来祈福的彩色绳子,实在是有损他的男子气。
  又快到端午节了,奶奶再一次开始回想曾经在老家的点滴,似乎这样的节日很容易激发像奶奶这样的老人的表达欲,而我们只能被动地聆听。早上九点十一分,母亲买回家十多个粽子准备过端午节,我将母亲的衣兜都翻遍,也没发现那个用来祈福的五彩绳。大约奶奶诉说的回忆,一下将父亲带回了那无忧的孩童时代,那热气腾腾的端午节,父亲临时决定带我们回老家过节。话音未落,便听到奶奶开始噼里啪啦地收拾东西。
  驾车驶入这一片静地,十里乡川,却寂静无声,是父亲的故里。四周有星星点点的绿,草的绿,树的绿,黄才是主打色,黄的沙,黄的地,黄的山,衬得绿也带了些灰调,黄却似乎更黄了。也有野花盛开,却大都隐没在那一片绿一片黄里。我盯着这片土地,哪里有什么轻烟笼罩的人家,哪里有什么弥漫的粽叶香气,车轮卷起飞扬的尘土,一时让我生出了些类似于“吴院宫闱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的情感。在车轮的颠簸中,终于看到了奶奶万千回忆里的她的故里。奶奶忽然散发出了与年纪不相符的活力,尽管面对的是塌了不少的土墙,是长满杂草的庭院,是布满灰尘的房屋。这位一生奉行勤劳美德的老人,重新收拾被自己搁置了几千个日夜的家具,显现出一种势必要将此地变回从前模样的架势。
  我开始端详这方土地,这方哺育父亲的用黄土筑造的天地,我的长辈们的故里。我的父亲曾在我面前的那座山上捡柴,我的爷爷曾在背后这座山坡上打窑,左手边的这片耕地不知被我奶奶多少汗水浇灌,我想我与此地有着天然的剪不断的联系。爷爷为娶奶奶新盘的土炕还在,父亲放学帮奶奶推的石磨还在,那口大爸成年后为家里打的第一口井还在,老人们故事里讲的那些物件都还在。可,有生命的好像都走了。学手艺的大爸、求学的父亲、给了这片土地活力的奶奶,这些曾活跃于这片土地的生命,最后都主动或被动地抛下了它。它开始常常出现在弃它而去的这些人的口中,用缓慢的、诉说的语调吐出一个一个怀念的字眼。几十年前走家串村的场景就消磨在了那数十年的长河里,到如今,此地被人称作故里,便也注定孤寂。
  一只野兔猛地从屋里蹿了出来,对呀,百年前这里本是一片蛮荒山野,狐狸野兔的乐园。我的祖辈们逃荒而来,开垦荒地,筑建房屋,拓辟出了人的乐园。而如今,作为后辈的我们,又将这片乐土还给了这片土地孕育的灵物,或许这是一种归还而并非抛弃。看着奶奶佝偻着身子打扫屋子的愉悦背影,我喊道:“奶奶,我要戴父亲那样的五彩绳。”声音迅速弥散,我看见奶奶笑着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