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端午节。算黄算割的叫声不紧不慢,没人记得这第一声啼叫是从哪天开始的,但人们知道,算黄算割这一叫,就该搭镰收麦了。
男人早醒了,仍躺在炕上,思谋着哪垄麦田该先下镰,哪把木镰该换上一片新镰刃。想着想着心就焦了。起身,下炕,唤醒女人,叮咛这,嘱咐那,大小事务,一股脑都跟夏收有关。说完了,男人背着双手下地了,去看麦子黄到了没有。
女人起来了,坐在炕上打着哈欠,给熟睡中的孩子们的手腕、脚腕系上昨夜熬夜合好的花花绳,再给每人脖子上戴一个香香包。草药散发出浓浓香味,登时让孩子们清醒了。一睁眼,看到自己手腕和脚腕上五彩的花花绳,孩子们立马乐了,伸胳膊伸腿的,互相比对着,满心欢喜。
女人催促孩子们起床,要赶在太阳出来前去庄稼地畔掐了草叶摩搓双手,至少要五样草。这样做的好处是,防止手脚出汗和蚊虫叮咬。俩孩子不解,也不多问。哥哥领了妹妹去了。不多时,两双手变成两只绿爪子。哥哥不停地凑近鼻子闻,多种草汁混杂在一起,说不上的味儿。兄妹俩举着绿莹莹的双手,嬉笑乐呵。
朝阳一丝丝升起。孩子们嬉闹,待回到家时,早饭已备好了。女人唤孩子们快去洗手,吃完饭去给姑家的孩子送裹肚。孩子们才不急呢,一双绿手泡进半盆清水中,任凭怎么揉搓,也洗不干净。半盆清水,先泛黄了,淡淡的;后泛绿了,黄绿的,还是淡淡的。看着洗不干净的一双绿手,妹妹就哭了。女人闻声,过来蹲在盆边,抓着这两只小手往地面上一摁,左左右右,右右左左,来来回回蹭了两手掌的泥土。女人教妹妹把手掌上的泥土揉搓在手背和手指间,反反复复搓,而后再被拉进盆水中,两手再一搓,盆水立马浑浊了,不是早先的黄绿了。妹妹的手露出了原本的肉色,妹妹破涕为笑,坐在了炕桌边,仍举着双手不停地翻转,来回地看着。哥哥手抓了松软的馒头,从左手换到右手,再从右手换到左手,他手指抓过的馒头上,留下了淡淡的草绿色指印。哥哥转头看看男人,用嘴努努有绿色指印的馒头,悄悄地给妹妹做了个鬼脸。妹妹嘟嘟嘴,丢给哥哥一个眼神,两人开始吃饭。
早饭吃罢,女人收拾停当,落下吊在厨房屋梁上的竹篾笼,掀开盖布,拿出了先一天烙好的曲连馍和饦饦馍。两个孩子围在女人身边,四只眼睛盯着女人双手。女人把揉进了花椒叶的、还散发着冲鼻椒叶香味儿的饦饦馍,一个个放在了提货笼笼的最底上,再把一对对的曲连馍放在饦饦馍上面。曲连馍总共放进去了四对,盘蛇样的、喜鹊样的、齿轮样的,大致就这些样吧,看得并不分明,说不清。当然,还有兔子样的,兔子的耳朵剪得长长的。曲连馍是麦面团搓成小指粗细的条,用手压扁,搭成圆圈,再用小剪刀剪出的面花,是用麦秸小火烙熟的。烙熟的曲连馍,巴掌大小,中间可以伸进小孩子的手,像镯子一样可以戴上手腕。看着这精细的手工,谁都不忍心下口吃吧。女人一样一样放好曲连馍,又在上面放上了大红色的裹肚。整个过程,看得两个孩子心里痒痒的。
女人挎着提货笼笼,带了孩子直奔小姑子家。终于到了,忙不迭取出裹肚儿给小外甥穿上,拿出曲连馍给小外甥套满胳膊。惹得小外甥一会儿看胳膊,一会儿看裹肚,稀奇得看不够。胳膊上的曲连馍掉了,哥哥手快,抢着捡过来,戴上自己的手腕,妹妹就急了,哥哥再从小表弟手腕上取下一个,给妹妹戴上,堵了她的嘴。过不了半晌,那几对曲连馍就没几个完整的了,被咬了兔子头、喜鹊尾,都成一截一截的了,分不清谁的头,谁的尾了。
女人和小姑子一直嘀咕着,一个抱娃烧火,一个擀面炒菜,总算吃完了午饭,稍作休息,女人就辞别,小姑子要留。女人说:你哥叫后晌去收麦,收黄天,龙口夺食,可不敢耽搁。
这是在我的老家乾县,每年端午都要戴香香包和花花绳,吃曲连馍,舅家还要给外甥送裹肚。
这个习俗世代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