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新疆工作,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广袤的大地上连绵不断的农田林网,在保护着边疆脆弱的生态环境,默默为边疆的民族团结、社会稳定和国民经济可持续发展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各个团场走得多了,更加发现,如果没有那些林网死顶着沙尘暴、抵挡着酷寒,顽强保护着国土生态安全,人们在这里生存,不知又增加多少困难、艰苦。
有一天,陪着从内地来的人到兵团150团去看那里的驼铃梦坡,从名字上看这里似乎充满了诗意。到了之后,才知道处于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南缘的驼铃梦坡,当年,这里是茫茫的沙漠之地。老军垦战士们不畏艰难险阻,寒冬腊月甩开膀子整地;在零下三十多度的酷寒里,里面的衬衣被汗水湿透,外面的棉衣背上却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用铁棍在背上敲, 作响。——仅仅整地治盐一项基础工程,老军垦战士们就搬走了大小沙包几百座,填平洪沟和坑洼数万条。有人算过,如果将搬运的土石方堆成1米宽、1米高的长坝,这条长坝可绕地球几圈!
现在,驼铃梦坡作为三北防护林建设工程的一部分,已经把 150团建成了沙漠中的半岛式绿洲,建成了兵团第一个国家沙漠公园:林网阻挡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南侵,显现出勃勃生机。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美国的卫星发现了这个看似不可能的奇迹,联合国派出17人的考察团到这里实地察看,每一个来者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都惊呆了。
这就是中国人建设生态环境的精神。
那些生长着的树木——无论是杨树,还是柳树,年龄最多才几十年:农田林网都是由一条条的人工林带交织而成。当年,老军垦战士抱着不与民争地、不与民争水、不与民争利的目的,到风头(风沙源头)水尾(河流下游)路头(道路尽头),开垦出一块荒地就种上一片庄稼。为了防治风沙,就在大田的四周种上树,大部分为新疆本土树种胡杨、红柳、梭梭什么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块条田就有了四面林带。大田多了,林带就多了,林带多了就成了网状,像一道道绿色之墙,阻隔了风沙。实践出真知,是严酷的现实要求兵团人必须搞好生态环境建设。林带一直伴着几代兵团人成长,它们就像生活在路边的兵团人一样,组成个连队矗立在这里,防风固沙。
林网的命名很有意味。兵团战士最初到达的地方,都很偏僻,甚至没有地名。开垦出一块地,就把这些地块以开垦出来的先后次序命名:例如,第一块开出来的地就叫1号田,第二块开出来的地就叫2号田。而兵团人栽种的林带或林网,名字往往就是大田的名字:1号田就有了1号林带、2号田就有了2号林带。条田和林网交织着,织成的方格成了兵团团场的特点。林网和道路相伴,无论路宽还是窄,短还是长,它都随行,有时路没了还有林网。那些挺拔的树,容颜绿了又黄,叶儿凋落又生,枯了又发新芽,日月就在这种交替之中轮回,见证了兵团战士为祖国戍边的奋斗与奉献。谈到护林防火什么的,说去几号林网,就像说去几号高速公路似的,简洁明了,还直观。
除此之外,极个别的林网名字,也有特殊的意义。在一个团场,我发现有一条靠近戈壁的林带不是以数字命名,而叫河南带。问了问原因,知情人介绍说,当年,这个林带由一个班的河南支边青年种植,看守这片林带的也是河南人。这位守林人从年轻时就一直守着这条林带,直到慢慢变老、去世——他去世前,这条林带就交给了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曾经抱怨父亲的无能,没能给他一个好的生活环境,在父亲的泪光里离开过这片林带。但是,走出几年以后,他又回到这里,对父亲说,只有这林带离他最近,父亲对他最亲,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也不属于他——他属于新疆,属于兵团。儿子与父亲共同伺候着这片林带,再也没有离开。
那曾经离开的年轻人重新回到了他父亲守护的林网里,感受着父辈的艰苦与荣光,并最终留在了这里——他就是兵团人自称的“兵二代”了——就是因为有他这样成千上万的兵二代,兵团人才能前赴后继,把祖国神圣的维稳戍边事业延续在历史里。历史就是这样子的:你在其中,不知奇妙;离开之后,才知道失去的珍贵。
当年,曾经的豪言壮语都化作目前勃勃的生机,任是亘古荒原,也有了新的模样。曾经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现在也老了,只是静静地在林网边凝望着年轻一代的兵团人,在广阔的大地上建设着新的林网。
我在兵团工作六年,在祖国边境、在沙漠深处与这些令人可尊可敬的林网厮混了六年。每次从林网边经过,看到它们以完整的队列默默抵御着风沙,我就充满了敬意与感动,不可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