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来陕北米脂之前,我和很多人一样,感觉貂蝉不过是罗贯中在《三国演义》里虚构的一个红粉英雄,或是存在于传诵了不知多少年的陕北民谣中那个不确定的美丽女子:“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
2008年春开始,我在米脂的土地上度过了两个四季轮回。两年里,当我无数次走进起伏在黄土高坡——米脂农家的窑洞,盘腿坐在土炕上;或是当我在老乡家冬暖夏凉的窑洞里一觉醒来,聆听赶集归来的老乡讲述米脂远古的故事时,我隐隐感觉,一个本来传说中虚无缥缈的“米脂婆姨”正在牢牢地牵引我的注意力。我仿佛是应这个秀外慧中名叫貂蝉的“米脂婆姨”召唤,千里迢迢来到这片土地上的。
于是,我听从冥冥之中的召唤,一次次登上米脂县石沟乡艾好湾村竖立“貂蝉洞”石碑前的那个高坎;一次次下到高坎旁的低洼处,站在依靠一座高约三十米的山峁下,一孔看来极为平常的土窑洞前;我的思绪似乎一次次被这孔平凡窑洞特有的气场带到一千八百年前。
不记得是第几次登上“貂蝉洞”所在的那个高坡了,在强光下竖着“貂蝉洞”的石碑,石碑上这三个字是著名摄影家陈宝生的笔墨。他是地道从陕北走出去的摄影大师。
这孔被写入米脂县志的土窑洞,一千八百多年前的某一天,那一声响亮的女婴啼哭,怎么就惊动了上天,竟然令月亮都黯然失色、羞怯地躲避云端?这个有着闭月羞花之貌的小女子貂蝉,在这崇山峻岭间过着怎样精灵般的生活?她又如何走出了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突然跌入东汉末年宫廷政治的险恶漩涡?这孔看似极为平常的土窑洞,究竟和一个因政治腐败,因天灾人祸而导致混乱不堪、军阀割据的末世王朝发生了怎样的关联?
土窑洞静默着,土窑洞洞口那座不知何年被村民供奉的貂蝉石像静默着。而我在旋风吹过的山坳间,呼吸到浓郁的黄土泥味时,仿佛貂蝉的气息也在其中扑面而来。
那一次与我同行的是主管文化工作的米脂县任静波副县长,在越下越陡的小路上,她看着两边随时可能在一场暴雨中发生垮塌、滑坡的山体,感叹说,这里要开发旅游相当不易。
虽然来过貂蝉洞多次,很奇怪,每一次我的感觉都不一样。
在初来米脂就开始了“寻找貂蝉”的过程中,传说中的貂蝉形象越来越真实、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积蓄了一千八百多年的历史尘埃,一层一层逐渐被拂去,那个清丽、善良、灵秀和深明大义的绝色米脂女子,小时候在这块土地生活的情景,一点一点呈现出来:
她是父母怀抱中的娇宠女子;
她是站在硷畔上纵情唱着陕北民歌的豪放女子;
她是第一次抚动琴弦便能弹奏出美妙音乐的聪明女子;
她是盛开在原野上奇异的花朵,有着浓郁的乡野气息的自由女子。
她在这湾水流中悠闲泛舟,又在那个贴满各种剪纸的窑洞认真做着女红……
我越来越相信貂蝉的真实存在,相信貂蝉真实地在米脂的黄土高坡上快乐地生活过。
从提笔为貂蝉写作的那一刻起,我对这块土地的热爱就如无定河水一般,分秒不舍地流淌着。看尽了世间沧桑,豪放与散漫中,养成了几分不羁几分任性的无定河,任由我去遐想河水的奔腾。
为貂蝉写作的过程又是心痛的。当改变历史的重任很偶然地压在这个柔美的小女子肩头时,她不得不坚强起来,不得不忍受正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辛酸。我仿佛听到,浓浓的血与泪正一滴一滴跌落在夏日枯焦的旱地上,那跌落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默默地随着貂蝉一同绝望,一同恐惧,一同流泪;又一同翘望,一同艰难地抉择。我假设了太多的“如果”,企图使貂蝉避开这场灾难:随便哪一个环节掉了链子,貂蝉就不会去担当本应该由男人担当的责任,不会去担当男人权欲膨胀之下衍生的历史重任,不会走上那条荆棘密布之路,更不应完成这段刀锋上的舞蹈。然而,严酷的现实竟然容不得我任何一个“如果”的存在。
无论怎样的心痛,怎样的不舍,貂蝉终将要走进那个刀光剑影的险恶环境,貂蝉也终将属于那个枭雄群起的乱世年代。
“貂蝉”是历史的,也是文学的;是传说的,也是每个人心中塑造的真实。所以无论因“貂蝉”发生怎样的纷争,有一点应该相信是共同的,那就是每一个喜爱貂蝉的人,都会对这个一千八百多年前谜一样的美丽女子充满了敬意,更充满了怜爱、痛惜和感慨。
所以,心中有她,她就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