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听闻香溪洞之名,尚未踏入其门,“香溪”二字便仿佛携着一缕幽远的花香,又似带着山涧水汽的清甜,丝丝缕缕地沁入心间。于是,在一个夏日的清晨,我效仿传说中的仙人,做一回 尘 世 的 倦客,去探寻那“古洞仙踪”。
步 入 山中,最先迎接我 的 并 非 楼阁,也不是洞府,而是那条名为“香溪”的溪水。溪水极为清澈,能清晰看见水底光滑的卵石和偶尔飘落的几片蜷曲落叶。阳光透过交错的枝叶洒下,碎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在水面上轻快地跳跃,仿若一群顽皮的金色精灵。
沿着溪流逆流而上,道路渐渐变得狭窄。两旁悬石夹道,苔痕斑驳,湿漉漉地透着一股古朴苍劲的韵味。山谷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那不知疲倦的溪水欢唱声。走着走着,便看到了第一处洞府——纯阳洞。此洞不算深,里面供奉着吕祖的塑像,在长明灯微弱的光芒映照下,显得庄重而慈祥。洞壁上刻有摩崖诗句,写着“来往大千须半日,金州南畔有柴扉”,还有“仙人已乘降龙去,羽士还疑化鹤来”。我轻声默念着这些诗句,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触。
从纯阳洞出来后,我如同一个痴迷于美景的孩童,一头扎进了那“八洞”的连环景致里。药王洞、三茅洞、龙王洞、文昌洞、八仙洞、慈航洞、祖师洞,一洞连着一洞,一景套着一景。这些洞窟,既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作,又是历代官民依照山势,怀着虔诚之心,一凿一斧开凿出来的精神寄托之所。它们各有其主,各司其职,或掌管医药,或掌管文化,或掌管降雨,或掌管航行,将中国人那繁杂而有趣的神祇世界,浓缩在了这片山谷之中。我穿梭其间,仿佛不是在登山,而是在翻阅一部立体的、石质的《神仙传》。每一个洞窟,皆如一篇简短的传记,诉说着人们消灾祛病、文运昌盛、风调雨顺的质朴愿望。
过了八洞,视野陡然开阔,一座石桥横跨溪上,那便是传说中的“驾云桥”。站在桥上,看溪水从桥下飞泻,激起白茫茫的一片水雾,桥身仿若真的浮于云雾之中,名副其实。桥畔是精致的溪园,回廊、曲桥、楼阁、松亭、花轩,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宛如一幅摊开的宋人册页,工整而雅致。我想象着倒骑毛驴的张果老从桥上一晃而过,该是何等滑稽又潇洒。仙人的行迹总是这般出人意料,为庄严的山水增添了几分戏谑的趣味。
桥的正面,便是那令我望而生畏的“天梯”。它几乎笔直地依山开凿而成,一百三十余级石阶,如一道垂天的云梯,直通云霄。我深吸一口气,拾级而上。每一步,都仿佛在远离尘世;每登一级,身后的喧嚣便淡去一分。等登上凌霄亭,我已气喘吁吁,但回身一望,满山翠色尽收眼底,来时的路成了一条细弱的带子,隐没在茫茫林海之中,那一点疲惫也算值得了。
然而这还未到顶,再登数十级,便是玉皇殿。殿宇不算宏伟壮丽,却自有一股庄严肃穆的气势。殿前那株唐代栽种的香柏,虬枝盘绕,树皮斑驳,像一位沉默的史官,见证了此地千年的香火兴衰。
最极致的开阔,是在与玉皇殿一山之隔的东山望江亭。当我终于站在那里凭栏远眺时,整个人都为之一振。脚下是层峦叠嶂的山峰,如绿色的波涛涌向天际。在那片翠色之外,汉江,这条孕育了这片土地的伟大河流,宛如一条白色的玉龙,自西向东,安详而坚定地流淌着。它将安康山城一分为二,形成“一江两岸”的格局。江水在日光下闪烁着粼粼银光,远处的城市楼宇,如积木般整齐排列。这真是一幅绝美的画卷!一边是自然的雄浑与静谧,一边是人间的烟火与繁华,而香溪洞,恰好处于这二者的交界,像一位沉思的智者,既连着天,又望着地。
我忽然明白,我们现代人来寻仙,所寻的或许并非那个羽化飞升的具象的吕洞宾,而是在寻找一种可能——一种在机械、匆促的日常之外,生命所能拥有的另一种节奏与状态。在这攀爬与流连之中,让被琐事磨得粗糙的心,重新变得细腻、柔软,能听见溪水的歌唱,能嗅见古木的芬芳,能感受到历史在石缝间的呼吸。那“仙气”,或许就藏在这片刻的忘我之中,藏在这与天地自然、与古老文明悄然相连的那一瞬。
下山之际,夕阳已将天边晕染成一片暖融融的橘色。山道旁的法治宣传栏,还有即将落成的索道支架,都在提醒着我,时代的步伐从未停歇。
回望那渐渐隐匿于暮霭之中的层峦,我仿佛觉得,自己此次之行,虽未邂逅驾鹤的仙人,却着实当了半日的“地上仙”。那满身沾染的香溪云气,想必能伴我走过漫长的尘世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