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秋风掠过窗棂,带着清冽的凉意,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老家院中的那棵银杏树。它像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静默地站在那里,熬过了百年风雨。此刻,我的案头正躺着一枚刚捡来的银杏叶,扇形的轮廓边缘泛着温润的焦黄,细密的脉络如蛛网般舒展,指尖轻轻抚过,能触到阳光沉淀后的细腻纹路,仿佛还能听见风穿过树冠时,叶片相触的簌簌轻响,那声音,像极了岁月在耳边低语。
初识银杏叶,是在童年的秋日清晨。那时的银杏树早已枝繁叶茂,树冠撑开一片浓密的绿荫,夏日里是乘凉的好去处,而到了深秋,便成了铺天盖地的金色海洋。清晨上学时,薄雾还未散尽,银杏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碎金。我总爱仰着头,看那些鲜绿的叶片在风里轻轻晃动,偶尔有一片落在肩头,便小心翼翼地捏起,夹在课本里。日子一天天过去,看着书页间的叶片渐渐褪去青涩,从鲜绿染上浅黄,再变成深琥珀色,书页间便多了一缕淡淡的草木清香,那香气,混着墨香,成了童年最难忘的味道。奶奶总坐在银杏树下的小板凳上,手里纳着鞋底,笑着对我说:“ 银杏是活化石哩,叶子里藏着千年的故事,每一片飘落的叶子,都是时光的碎片,捡起来,就能听见岁月的悄悄话。 ”
银杏叶的生长,是一场与季节的温柔约定。春日里,柳枝刚抽芽,银杏的枝丫间便探出了小小的嫩芽——它们卷卷的、尖尖的,像一个个紧握的小拳头,裹着怯生生的鹅黄,仿佛下一秒就要舒展开来。没过几日,嫩芽便迫不及待地舒展身姿,变成了心形的新叶,颜色是鲜嫩的浅绿,带着雨后的湿润,仿佛一碰就会滴出水来。春风拂过,满树新叶轻轻摇曳,像一群穿着绿裙子的小姑娘,踮着脚尖在枝头跳舞,沙沙的声响,是她们最欢快的歌声。此时的银杏叶,是充满生机的,它们贪婪地吮吸着阳光雨露,叶片边缘的锯齿都透着鲜活的气息,为整棵古树注入了蓬勃的活力。
最动人的,莫过于秋日的银杏叶。入秋之后,气温渐凉,银杏叶便开始了一场盛大的蜕变。先是叶尖染上淡淡的金黄,像被阳光吻过一般,随后黄色逐渐蔓延开来,像泼墨的油画,晕染出层次丰富的色彩。起初是绿中带黄,宛如翡翠上镶嵌着碎金,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再过几日,便成了半黄半绿,深浅不一的色块交织在一起,像被大自然精心调配过的调色盘;最后,整棵树都变成了金黄色,远远望去,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又像一片灿烂的晚霞,在秋日的天空下熠熠生辉,美得让人挪不开脚步。
秋风起时,银杏叶便开始了优雅的告别。它们不像枫叶那样轰轰烈烈地坠落,而是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温柔,打着旋儿,缓缓飘落。有的单片飘落,像一只金色的蝴蝶,扇动着翅膀,在空中翩翩起舞,画出优美的弧线;有的三五成群,像一群嬉戏的小精灵,追逐着、打闹着,落在地上,铺成一片厚厚的金色地毯。踩在上面,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是秋天最动听的旋律,轻柔而治愈。我总爱在落叶中漫步,让金黄的叶片落在我的肩头、我的发间,看着脚下厚厚的金叶,仿佛走进了一个童话世界。偶尔拾起一片完整的落叶,仔细端详,会发现它的脉络像一张精致的网,从叶柄向边缘辐射开来,条理清晰,宛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叶脉间的黄色,深浅不一,有的深如琥珀,有的浅似鹅黄,每一片叶子都独一无二,有着自己独特的纹理和色彩,就像每个人的生命,都有着不同的轨迹与精彩。
冬日里,银杏叶落尽,树枝变得光秃秃的,却依然挺拔苍劲,直指苍穹。虽然没有了叶片的点缀,但枝干的线条却更加清晰,像一幅简洁的水墨画,在冬日的天空下勾勒出优美的轮廓。此时的银杏叶,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却留下了无尽的思念与期盼。我知道,等到明年春天,新的叶片又会从枝丫间探出头来,开始新一轮的生长与轮回,就像那些逝去的时光,虽然不再复返,却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如今,离开老家多年,我依然会时常想起那棵银杏树,想起那些金黄的叶片。每次在城市里看到银杏,总会驻足良久,拾起一片落叶,仿佛就能触摸到老家的温度,感受到童年的快乐。银杏叶于我而言,早已不仅仅是一种植物的叶片,它是童年的记忆,是故乡的象征,是时光的见证。它承载着我对老家的思念、对童年的眷恋、对岁月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