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斧头能砍树咋就不能砍人呢?噢噢,斧头造出来不是砍人的么,和土枪不一样和长刀不一样么。噢噢,斧头能砍人一见土枪就骇怕了么,手上身上就没力气了么。
咔咔咔咔,又一棵树被放倒了。
九娃和吴思成在天地庙门口站着,他们能看见山上砍树的人。九娃受了感染。九娃说咱也砍树去。吴思成说不行不行。九娃说闲着也是闲着,身子骨还难受。吴思成说闲着难受用刀砍砖头也不能和他们一块儿砍树,你想么。九娃一想就明白了。九娃说那就让咱的人在庙院里抡刀去,砍砖头也行。
两个多月以后,九娃他们从土地庙搬进了新盖的院子。正房三间,偏房两排,还有一间厨房,也搭了驴棚。茅房在大院外边。
吴思成给他们的院子起了个名:舍得大院。对外的意思是,人生在世有舍有得,有得必有舍,能舍才有得。对内的意思是,敢舍命就能得你想要的。
九娃和吴思成住了正房。
九娃问吴思成:咱这算不算坐住了?
吴思成说:差不多算坐住了,离坐稳还有一截儿。
九娃:你说话像教书先生一样。
吴思成:古人说,居安思危。
九娃:噢噢,还真成教书先生了。
地里的秋庄稼正在成熟,不出院门就能闻到那种味气。九娃说他爱闻这味气。吴思成说这可是个危险的讯号。
九娃问为啥,吴思成说咱不是种庄稼的是匪啊,鼻子和鼻子是不一样的,各有各的喜好。
九娃没再说话。他不太服气吴思成的说法。匪的鼻子就不能爱闻庄稼的味气了?他觉得吴思成神神乎乎有些卖弄。
十四
一进舍得大院,瓦罐哇一声哭了。他一个人,拉着两头驴。
舍得大院的人都从他们的屋里跑出来了。九娃和吴思成也出来了。他们围着瓦罐,叫着瓦罐。瓦罐好像没看见也没听见一样,只是个哭。
九娃有些急了。九娃说你个驴日的一走几个月回来啥也不说你给我哭!
瓦罐哭声更大了,一边哭一边用手抹着他脏脸上的泪水。
九娃说你个驴日的四头驴咋成两头了三平呢。
瓦罐松开了驴的缰绳,用两个手抹脸了,哭得止不住了。
九娃说你驴日的是不是半道上折回来了没走到村上。
瓦罐一边哭一边使劲摇着头。
九娃说驴日的十几个人急着听你说话呢再哭我把你的嘴缝了去!
瓦罐终于迸出了一声:我媳妇跟人跑了啊,啊呜!
九娃说你媳妇跑了别的媳妇呢。
瓦罐说你媳妇你们的媳妇也跑了老人娃们都没了咱村一个人也没了连个鬼都没有了,啊啊,呜!要蹲下去哭了。
九娃没让他蹲下去。九娃真急了。九娃抡起胳膊,巴掌就扇在了瓦罐的脏脸上。瓦罐打了个趔趄,捂着脸往后跳了一下,不哭了,直勾勾地看着九娃。
九娃说你哭啊!
瓦罐看九娃还要扇,又往后跳了一下:我不哭了。一进村我就哭回来哭了一路把肠子快哭断了我哭够了!
九娃:哭够了就说话。
瓦罐:你问的我都说了。
九娃:说详细点。
瓦罐:详细点就是村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女人都跟人走了我媳妇……
瓦罐又要哭了,看见九娃的巴掌随时都会扇过来,就说:你别啊你要回去找不着你媳妇找不着一个人连只狗也找不着你也会哭的。我和三平在自家院子里哭了半晌,坐在村街上哭了半晌,后来又坐在村头上哭,把眼都哭肿了,把四头驴都哭得尥蹶子了。然后我们就往回折。
九娃:三平呢?
瓦罐:三平和我折到半道上不愿折了,说要找他媳妇去。我说天底下那么大你到哪儿找去。我说你媳妇跟了别人你找见也是人家的媳妇了你算老几,你硬说她是你媳妇人家往你脸上唾!就算人家不唾,你媳妇热被窝热炕头有吃有喝愿意再给你当媳妇么?我这么给三平说的时候我的心像刀子在搅扒一样。我给他说也是给我自个儿说呢。我媳妇也在不知道啥地方哪个人的炕上呢。我说三平你还有仁有义没有,咱一路来一路回去见了大伙你再走。三平不听。我说我一个人四头驴还有粮食照顾不过来。三平说我没想让你把四头驴都拉回去。三平拉走了两头驴,不让拉他跟我动刀。我动不过他。
九娃:粮食呢?
瓦罐:粜了。
瓦罐掏出来几块银圆,交给了九娃。瓦罐说三平要走了一半不给也要和我动刀。瓦罐也掏出了那张牛皮纸。瓦罐说村子没有了每家院子的草有半人高回去只能看草里的虫虫了。他把那张牛皮纸也给了九娃。瓦罐说你留着做个纪念。
没人吭声了。九娃也不吭声了。吴思成说好了好了这是没想到的事情都清楚了给瓦罐弄点吃的去。瓦罐说我不想吃只想哭。我媳妇娶进门才多少天……
瓦罐真的又哭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