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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8月15日
我的绰号叫“懒又 ”
○ 张建伟
  好多人都有绰号,多半是旁人给安的,我这绰号却不一样,是斗大字不识一个的父亲起的。说起来也怪,这名字听着不怎么顺耳,却跟着我走过了大半辈子。
  20世纪70年代初,我们这代人不仅日子过得紧巴,就连书也是稀罕物,能安安稳稳看书的时间更是金贵。那会儿村里没拉电灯,家家户户就靠一盏小油灯过日子。我总爱凑在灯底下看书,母亲却总拿着针线活跟我抢:“你这书能顶饭吃?能顶水喝?”我只好悻悻合上书,瞪着窗外的黑,盼着天快点亮——天亮了,就能借着日光看书了。
  刚上小学时,我迷连环画迷得发疯。谁家孩子有连环画,我就像块糖似的黏上去,把兜里的糖、手里的弹弓、揣了半天舍不得吃的黄米馍馍,一股脑全塞给人家,就为换个“赏读”的机会。记得有年村里来了个乡干部的儿子,叫红红,住得离我家不远。他家的连环画有好几抽屉,我最忘不了的是那本《红色娘子军》——吴琼华手握驳壳枪的样子,眼睛里亮得像有团火,把我看得心头发烫。为了多蹭几本看,我天天跟着红红转,他让我跑腿我绝不走慢,如果有人和他闹矛盾我肯定是站在他一边的,那点“殷勤”献得,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上小学和初中,家里给我派了个硬任务:每年必须喂一只羊。每天放学,要么放羊,要么拔草。可我心里总惦记着书,便想出些“歪招”:拔草时,我手脚麻利地往筐子里面塞草,管它是不是羊爱吃的草,只要看着差不多满了,就躲在村外的黄土洼里,找个背风的土坎儿坐下,掏出书就看,生怕回家被父母撞见,又派别的活。回家时候,把草蓬松一下,让大人看着筐子是满满的。放羊时更“绝”:我把羊缰绳放得老长,找根铁棍往地里一插,把缰绳牢牢拴上。羊在圈定的地里慢慢啃草,我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一页页翻书。羊自然吃不上最肥的草,可我不管,那会儿书里的故事,比羊吃饱饭重要多了。
  村里有个叔叔有套《水浒传》,上下两册。叔叔人很好,他看上册,我就跟他讨下册;等他把上册看完了,我刚好把下册翻完,再把上册接过来。这么一折腾,好多故事都看颠倒了,武松打虎看完了才知道他怎么上的梁山,宋江招安了才明白他为啥要聚义,可就算颠三倒四,也看得津津有味。由于才是四五年级,很多字不认识,所以给同学们讲梁山女将琼英飞石击败林冲时,把琼读成(jing)。
  上了高中,大家都在埋头啃课本,想着考大学、考中专,跳出农门吃公家饭。同学们看的都是数理化、政史地,我却管不住自己,太爱那些杂志和文学书了。学校图书馆只在下午饭后开一会儿,我就天天帮图书管理员提水、扫地、擦桌子。一来二去混熟了,我跟她商量:“张老师,礼拜天早上让我进图书馆吧,您把我锁里面,我不出去,也不让别人进来。”管理员望着我渴求的眼神,答应了。于是每个礼拜天,我揣着晾干的洋芋擦擦和小开水壶钻进图书馆,不敢多喝水(怕去厕所出不去),从早上坐到下午,一口气读《人民文学》《中国青年》,还有那些中外名著。书页翻过的沙沙声里,我像只饿狼闯进了肉仓,拼命往肚子里装东西。
  可读书这事,从不是白费力的。后来师范毕业成了老师,一个月工资36块5。我咬咬牙,拿出一半工资订了18种报刊。学校在偏远山村,邮递员每次送报刊都得绕远路,见了我就笑骂:“你小子,净给我找活儿干!”可我不管,那些报刊堆在桌上,看着就踏实。
  1983年1月18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天《榆林报》登了我写的消息《四社员合办结柳组》,不到100个字,却是我的字第一次变成铅字。我把报纸揣在怀里,摸了又摸,像揣着块暖玉。没多久,《陕西农民报》又刊登了我采写的《红枣大王的诀窍》。那年我被榆林地委宣传部和《榆林报》评为优秀通讯员,跟新闻结了缘。
  旁人总说我“懒”:农活能躲就躲,家务能溜就溜,父亲见了总叹气,母亲说我:“你懒成这样子,将来找媳妇也难。”我前面已经有三个哥哥了,母亲生我时,盼着是个闺女,结果又是个小子,就给我起了个小名“又”。后来见我总抱着书不干活,斗大字不识的父亲便在“又”前面加了个“懒”字,“懒又”这绰号,就这么叫开了。知道我小名的人不多,知道“懒又”的,更是没几个。可我心里清楚,我不是真懒。那些别人用来锄地、挑水、喂猪拦羊的时间,我都偷偷用来啃书了。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书是我的粮食,是我的光。我父亲叫我“懒又”,许是带着点嗔怪,可他从没真拦着我看书——他知道,他这个四儿子心里,有比干活更要紧的东西。
  如今再想,这“懒又”的绰号,哪是骂我,是替我记着:在贫瘠的岁月里,我曾拼了命地,往心里装过一片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