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塞在这部小说中,有意让他笔下的主人公与佛祖释迦牟尼同名,并生活在同一片土地。
悉达多在大地上漫游,不是为了旅游打卡,不是为了收集盖上了不同地方邮戳的风景明信片。那时,世界本朴,人们以徒步的方式走向远方。悉达多的漫游是寻找生命与世界的真谛。
他在渡船上看到,“河水朝着目标奔流着”,一路变幻形态:瀑布、深流、湖泊、长河、大海。在蒸腾升空后变成雨滴倾泻而下,又开始周而复始的不息流淌。悉达多望着河水匆匆而去,醒悟说:“河水由他自己和他爱过见过的所有人的生命组成”。于是,他停留在河边,让自己成了一个船夫,一个摆渡人。
十世班禅大师,甚至这个传承系统中的不止一位班禅喇嘛,在我看来,其在历史上留下印迹,不独是宗教的修为,更是因为其与国家政治的关连。这个系统,从来都对国家一统有高度的认同与尽心的维护。宗教的旨归,似乎是脱离国家政治的,但究其存在与发展过程,从来都与国家政治紧密相关。我了解一些佛教教义,但不是一个佛教徒。我去瞻拜他的故居,更多是把他当成一个政治家,而不是一个喇嘛。更多是把他当作站在时代河流边上,一个在不同信仰与不同文化间,充当了一个协调者、一个摆渡人的使者。
当时,我也停在了一条河边,一条流向黄河的小河边。
天空孕雨,空气中弥漫着水的气息。
我抬眼望向高处,想那层云的背后,就是上升的灵魂所居停的须弥山吧。我并不是一个虔诚信徒,所以,须弥山不可见。离开大师故居的路上,我看见农人在地里耕作,小群的牛,更大群一点的羊,十几只,几十只,四散在半山的草坡之上。就像这片土地亘古以来,就是如此安宁一样。
其实,真实的历史并不真是如此。
这片土地,一直都存在着丰富的文化多样性。不同的文化冲突,融合,融合时冲突,冲突中融合;不同的族群,兴起、强盛、沉寂、衰落。鉴古知今,这样的过程,正是一部富于启示性的教科书。只不过,有些号称智识具足的书写者,基于狭隘的立场,见一棵草,见一棵树,却见不到更大的多样性充足的系统整体的规律。
我在中国广大西部,大荒之野上的漫游,为了解广阔地理,同时,也如上溯黄河一样,想要洞穿历史。按佛家话说,这叫“知所从来”,为的是“知所从去”。这是一个人、一个民族、一种文化的最大命题,也是人类的基本命题。
是的,人生有许多时刻,我们都会必然地,或者偶然地站在一条河边。
却不如孔子一样想到流逝的时间,也不会如黑塞笔下的悉达多一样,从河中看到无数的生命本身,从而引发那么多的感慨。
我们可能只是去取水,掬一捧清水洗一把蒙尘的脸。
或者,只是经过一下。
彼时,在循化县的那条黄河支流上,或许是支流的支流上,我也只是经过,恰巧那条翻着白浪的小河就在路边。
我是要溯这条小河而上,去它的源头。
却忘了该问一问小河的名字。
小河边上是渐渐抬升的谷地。山上林木繁盛。谷中,是村庄和农田。离开河谷,进入森林,山路变得陡峭起来。行走起来,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辛苦。因为林木茂密,遮住了阳光,更因为空气中有丰富的负氧离子。
这是西北地区少见的真正的森林,驻足休息时,可以看品种丰富的树。
在山谷中村庄旁,看到的是杨树、柳树、榆树,随着海拔升高,坡上道旁,出现了挺拔的长绿树:云杉、华山松、冷杉和圆柏,落叶的白桦、红桦和山杨。林下还有许多灌木:糙皮忍冬、珍珠梅和绣线菊。
水流不见了,只从树林深处传来流淌的声响。
不时出现一片林间草地,其间许多种是中医和藏医都广泛使用的药材:黄芪、党参、羌活、秦艽、丹参、天南星和狼毒。林下还长着许多蕨菜。
上到山顶,天光重现,森林和河谷都在下面了。山的平顶凹陷下去,形成了一个绿中带蓝的高山湖,名叫孟达天池。天空和云团倒映在湖中。连绵的草与树,峣崛的岩石出露其间。绕湖一周,再站立一些时候,从高处望下去,可以望见河流在狭长的山谷中蜿蜒穿行。
孟达天池,旅游指南上说,是青海省唯一以保护森林生态系统为目的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位于循化县城东南部28公里处,属于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过渡地带。
天池水面海拔2504米,面积不算大,300亩,水深却达25米,湖中蓄水200万立方米。
5.阿什贡的丹霞红
那是几年前从贵德去循化所见,这一回,却是要从贵德去往西宁。
去西宁路近,百十公里路程,算不上远。只赶路的话,也就大约两个小时,但我们要一路停留,观看风景。
最要看的,当然是恰好路经的阿什贡国家地质公园。
去看这个公园内的七彩峰丛。公园内全是以红色为主调的岩壁,和耸峙的山峰。上面没有植物。只有岩层和土层中呈现出色调不一的颜色。从灰、白、绿,到黄,到深浅不同的红。确实奇异又壮观。行走于迂回曲折的沟壑底下,峡谷时而宽阔,时而狭窄,让人能够意会到当年切割出这些峡谷的水流的形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