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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5年05月21日
安静、乡土以及岁月有情
○ 付秀莹
  受邀为温亚军发在《长城》杂志的小说写一点文字。说实话,我不是评论家,对此总是心怀畏惧。我大略算了一下,与温亚军已经有十年未见了吧。这太不可思议了,我们都在北京,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圈子,居然有十年之久未见过一面。这其中的一些东西仔细想来颇有意味。当然了,我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我猜测温亚军也一样。我们都喜欢默默站在一旁,安静地看。如果愿意的话,我们肯定会在漫长的十年里至少见上一次,北京再大,所谓的圈子也就那么大。而京城这种地方,从来不缺乏热闹场合、热闹的人和事。单从这一点,我推测温亚军是低调的,他身上有我们这个时代稀缺的一种气质,淡泊,安静,内敛,不事张扬——就像他的文字。
  认真追溯起来,跟温亚军认识还是在博客时代。具体什么因由忘记了,好像是通过博客取得联系,在饭局上见过一两次,仅此而已。淡淡的君子之交,却是细水长流的。后来进入微信时代,不过新鲜了一阵子,如今我是早就不大看了。也没见过温亚军在朋友圈里多么活跃。他一定是躲在繁华场之外,安静地生活着,上班,下班,写作,读书,也为世俗琐事烦恼,也会有一些人到中年的莫名情绪——他算是六零后,比我年长,成名也早,著述甚丰,我其实应该称呼他老师的——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在这个众声喧哗的时代,安静,已经成为一种美德,因为稀有,而显得格外珍贵。
  温亚军说,《说话》是一篇农村题材小说。我当然理解他这种强调。我也写农村题材,跟大多数有着乡村成长背景的人一样,对于乡土,我始终怀着一种朴素天然的情感。温亚军是军旅作家,他应该也是从乡村走出,一步一步走上写作道路。中国当代作家中有很多人,都有着相近或者相同的成长经历。他们从乡村进入城市,一路走来,精神的跌宕,心灵的成长,内心世界的山重水复,撕裂与痛楚,辗转与彷徨,幻灭与重生……所有这些生命经验和情感经验,都被他们不动声色地融入笔下的文字,积淀成乡土写作中最为坚实有力也最为打动人心的基石。
  温亚军的作品中遍布着无数条交叉的小路,沿着其中任意一条,我们都能够回到真实的内心,或者回到我们熟悉的故乡。总体上,他的文字有一种温和而平静的力量,不激烈,却缓慢持久,深入人心。比如这篇《说话》,一开端就写道,“把父亲从医院接回家,孔斌武这下该歇口气了。谁知,父亲抱着被石膏固定的伤腿说,准备一下,请人说话吧。”三言两语,一刀切入。一个成熟的小说家的功力,寥寥几笔就显示出来了。万事开头难。短篇小说尤其如此。很多时候,开头写不好,通篇就会失败。好的小说家总是有能力在纷繁复杂的生活万象中抓住要害,这考验的是作家的才情,更是作家观察和看取生活的态度。说话,应该是陕西农村社会的一种民间风俗,以乡村伦理秩序为基准,对各种乡村事务做出符合人情事理的判断和裁定。说话,显然遵循的是千百年来乡土社会根深蒂固的传统,以血缘为纽带“选定”或者天然的家族权威,在“说话”中被赋予至高无上的权力,就像小说中的舅舅和叔叔,他们扮演着类似于“审判者”的角色,在盘根错节纠葛重重的乡村事务处理中举足轻重。然而,时代风潮冲刷下的乡土中国,一些坚固的东西在渐渐松动、摇晃甚至坍塌,一些我们曾经以为恒常的东西在慢慢发生变化。现代化进程中的乡土中国,正在经历着剧烈变迁,新与旧,变与常,传统与现代,历史与当下,其中的关系种种,令人深长思之。小说通过“说话”这一典型的带有仪式感的传统民间“法庭”的失败,流露出丰富复杂、意味深长的时代情绪。
  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正是腊月廿三,北方所谓小年。我想,我的故乡风俗,应该跟温亚军的故乡是差不多的吧。年关逼近,俗务纷扰,难免感慨时间飞逝,岁月最是无情。好在还有温亚军这样的同道、这样的朋友,十年不谋面,我们依然可以随时在文字里相遇、切磋,见字如晤。如此,岁月纵无情,也是有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