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南京,早已经没有了春秋天,倒春寒之后就是炎炎酷暑,秋老虎走了就是冽冽寒冬。
夏日的景物,是那些年里,我一个在外的游子,对故乡最深的记忆。
家乡的县城叫东山镇,合了“东山再起”之意。小镇说是县城,也和当时中国绝大多数地方的县城一样,不大,只有两条街,一条叫大街,一条叫二街。那个叫东山的小山头在大街北边,不远处就是秦淮河,所以又有“东山脚下、秦淮河畔”之说。
那年我十五岁,独自一人离开家去闯社会。十六年后,我还是一个人回到家乡,小城已经变了模样。而我也很久没有在城西的东山上,仰望那一抹皎洁的月光。
东山秋月是古金陵四十八景之一。只是现在,小城早已淹没在粗线条的钢筋水泥中,曾经“登山望月”的雅致,仅仅留在了山门外那块刻在墙上的简介里了。而我对这座山的记忆,是小时候有人在半山腰发现了一个山洞,说是抗战时期的防空洞。山洞的神秘很快就吸引了很多人进去探险,我家几个兄弟姐妹也去了,从北边的洞口进去,里面很长,弯弯绕绕的,还有分岔,差点儿迷了路。
夏日的一天,吃完晚饭,我突然想起了它,心头涌上一番故地重游的冲动。说走就走,我拎着相机,走街串巷,漫步十来分钟,便到了山脚下。抬头望去,满山全是树,枝繁叶茂,随风摇曳。拾级而上,林间的步道九曲十八弯,转角处有亭阁,颇有旧景古意。环视四周,廊榭依山势而建,宛如游龙,正应了“山有灵动”之气。
夜色渐浓。山间的路灯亮起,光影婆娑,深幽静谧。透过枝头,山下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虽看不见全景,却也有含蓄之美。置身其中,倒合了“大隐于市”的心境。只是,专为寻找山洞而来的我,始终没有找到洞口,只得作罢。下了山来,走在小城的街头,目及之处灯光阑珊、车水马龙,却都是回家的行色匆匆。
不远处的路口立着一个小小的电话亭。它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望着眼前的盛世繁华,而把自己放在橘红色的路灯下,用一条长长的影子,述说着孤独和寂寥。
走近看去,电话机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话筒还在,屏幕不亮了,显然已经停用了很多年。我凝望着它,心里有一抹无法言语的伤感。想拿起话筒,听听里面是否还能传来家的声音,但最终只是把它装进了相机的镜头里。曾几何时,这路边的小小电话亭是热闹的。这头是在外的游子,那头是遥远的故乡,一线电波就是千丝万缕的思念。如今,这样的画面已经消失在了岁月的流逝中,路边的电话亭也终将成为城市的过客,再不见它的踪影。
此时,我想起了手机的故事。年轻时我孤身一人远在外地,一个月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20世纪90年代,固定电话已经走进了不少人的家庭,移动电话也开始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当时的移动电话被称作“大哥大”,价格不菲。走在大街上,要是看见谁的手里拿着那么个“大砖头”,摇头晃脑地大声说着话,都会被路人投来羡慕的眼神。
年轻人总是喜欢追赶潮流。便捷的移动电话随时随地,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能与他人联络,自然吸引了我。那一年的春节前,我一狠心,买了自己的第一部手机,花掉了大半年的工资。除夕夜,我用手机给家里打了电话,炫耀了一番。父亲自然是一个劲地数落我乱花钱——几千块钱买个手机,电话费还死贵。我理解父亲。一辈子苦过来的,虽说现在的日子好了,但节俭的习惯已经深深地扎根在了他的骨子里。年轻人终究摆脱不了虚荣心的诱惑,虽然理解父亲,但我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现在,手机已经完全改变了人们的交流和处世方式。人们在拥有这些智能化科技装备的同时,也被它们束缚了——所以,学着放下手机,抬头看看窗外的风景。不论是在外漂泊的游子,还是落叶归根的你我;不论是阳光明媚的白天,还是灯火阑珊的夜晚,窗外的夏日风景,依旧是家乡这边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