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那株不足半臂高的发财树,在晨光中舒展着翡翠般的嫩叶。纤细的枝条托着几片新绿,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像极了初学步的孩童。爷爷总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爬上窗棂时,就端着塑料水壶来照料它。每次修剪枝叶时,他的动作都极轻,仿佛在给婴儿理发。
这株小树在爷爷的呵护下,始终保持着稚嫩的模样。我常望着邻居家那些茎干粗壮、枝叶繁茂的发财树出神,不明白为何我们家的“小不点”经年累月都不见长?直到某个春日的下午,我看见爷爷手持银剪,利落地剪去了几片刚舒展的油亮新叶。
“爷爷!”我惊呼出声,“好端端的叶子怎么剪了?”
发财树、发财树,顾名思义,自然是越茁壮越好,越有发财的寓意呀!而老人将剪下的叶片拢在掌心,青翠的叶脉仿佛在他布满皱纹的手上蜿蜒。“你瞧,”他指着断面渗出的晶莹树液,“剪去多余的,养分才能往该去的地方流。”
见我还是不解,爷爷对我解释道:“小小盆儿能聚财,发财树不一定是越大越好。太大了根部会撑坏花盆,反而不能成活。这样既能不断生长,又能常绿常新,去掉旧的枝叶,一样很好看。”
“如果撑破了,换一个更大的不行吗?”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花盆多的是,买一个更大的,树就能跟着长了!”
爷爷的目光有些幽深,他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发财树,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换一个盆容易,但是人呢?树可以随便换个盆,人却不能随便换个环境。如果野心不断膨胀,向外扩张,最终被周围环境所不能容,便向往更宽广的世界。但新的世界不一定是新的机会,也有可能是危机。人总想着往更大的地方闯,可新天地里未必都是沃土……”
听完这些话,我一下子就没了兴趣,只是一个盆栽而已,上升到人就太复杂了。树是树,人是人,何必相提并论呢?我不再和爷爷谈论这个话题,只当这是个无足轻重的插曲。
后来我长大了,步入社会,开始创业。最初的时候我抓住了当下的机遇,刚投资就有了收获,得到一笔不菲的收入。我有点沾沾自喜,继续向更宽广的领域进军。正当我全力以赴时,父亲提醒我:“别冒进,先固本,你爷爷常说野心不要太大,把眼前活明白了再说。”
我深觉这话好笑,略带嘲讽:“时机不等人,您的老思想还是先放一放吧,时代早就不同了!”
但我没得意太久,市场瞬息万变,我的投资没能规避风险,损失了大半。我这才想起爷爷的话来,暗自懊恼,于是回老家去看望他,想听听他的意见。
回到老房子里,一进门就看见爷爷正给那棵发财树换盆。那发财树已经长高不少了,经年的小树已生出木质化的茎干,但依然保持着清瘦的体态,在那个小花盆翠嫩欲滴,跟我平时在大酒店门口看见的老发财树完全不一样,像是有旺盛的生命力在它体内流淌。而新换的陶盆比原先大了一圈,素胚上还带着窑火的温度。
爷爷忙得不亦乐乎,我也蹲下身看着,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您不是说小盆挺好的吗?还换它干什么呢?”
“以前不必换,那个小盆也足以让它长这么大,你看着着急,其实换了也只是占地方。但现在它长足了,根深叶茂,已经到了不得不换的时候了。这叫顺势而为。”爷爷换好了盆,看着修剪好的发财树,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剪掉过于茂盛的枝叶,它就会慢慢长高。我所求的只是它长势良好,又不拿它去比较什么,没必要心急,或许长成跟别的发财树不相同的样子,也是一件很独特的事情。”
日色漫过阳台时,我发现发财树的新叶上还跳动着璀璨的光斑。我突然明白,爷爷修剪的从来不只是枝叶,更是某种生长的分寸。那些被剪去的野心,最终都化作了向上生长的力量。就像此刻,在恰到好处的陶盆里,蛰伏多年的根系终于触到了更广阔的土壤。
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发财树,我觉得我从它的根、茎、叶间都明白了不同的道理。它一直缓慢地生长,在小小的花盆里布满了自己的根,而如今换到更大的花盆里,也正是更广阔天地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