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来临前,我和许多人一样,早早就把船开进南澫港口避风。气象台不断报道:威马逊将再次登陆北海,风力在十二级以上,请大家做好防台风工作。
听到这些消息,大家的心一下子都慌了起来,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我心想这下可完了,这么大的风,自家的船可能保不住了。
台风来得急,来得猛,人们还来不及反应就杀到了,海浪把船托起,抛下,再托起,再抛下,反复不断,炸出一排排浪花,浪花飞上船面,船不断在摇摆,在倾斜,船边接近水面,船身发出吱吱如断裂的响声,船门、物品被狂风卷走,人随船摆,不能行走,只能趴着。船和船相互产生剧烈碰撞发出叭叭巨响,让人心惊胆战,感觉船只快要散架了,要沉没了。
在风浪不断冲击下,我看到不远处有船进水了,船尾慢慢沉下去,船头翘起,跟着两排大浪盖过来,一艘船就这样快速地消失得无踪无影。船板、油桶等物什马上浮出水面,随风浪飘走。好在那船上没有人,台风来前人员已经安全撤离。
为了防止船被碰沉,我穿上救生衣,把许多汽车旧轮胎用绳索扎在船边,来缓冲碰撞的冲击力。用电泵抽干浪打进船仓里的水,减轻船的重量。开足马力,把稳船舵,不断转移船位避开碰撞。抛好船头船尾两支大铁锚把船死死拉紧,不让船随风浪漂移。我竭尽全力采取一切有效的应对措施。
我的船是木质渔船,20多米长,宽6到7米,抗风能力只有6级以下,价值30多万元,五个工人,台风前已让他们安全撤离。
我出生在海边,从小就被父母带在身边生活在船上,长大后做船上捕捞工作。从高中毕业回家做到现在,许多年了,我经历过无数次大风大浪,耳濡目染疍家人的生活,身体里流淌着疍家人的血脉。
疍家又称为海上部落,以前是和陆地人鲜少接触的特殊人群,上个世纪50年代后归纳为汉族,他们和其他族群有着天然的不同,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他们只有大海。疍家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船上、漂泊在海上打鱼,疍家人知道,如果失去船,就失去了生存条件,就像农民失去土地一样,生活就没有依存。疍家人离不开船,就像鱼离不开水一样。
船经过一段时间的风雨浪的冲击后,有两支大铁锚紧紧抓住,有船边轮胎保护,加上已经退潮,水位低,浪减小了,船基本保持稳住,应该沉不了。
最令我担心的是家里,在这种超强台风袭击下,家里肯定承受不了,产生的后果难以预料。台风造成通讯基本中断,手机收不到信号,无法联系上家里人。我想自己必须马上离开船回到家里看看。但是,在这样恶劣的气候环境下,海面风大浪大,人是无法上岸的,只能等待。
我从指南针里判断台风从西南方向吹来,凭着自己多年对台风的观察了解,知道台风马上调转正南,而正南的风力还会继续加大,造成的破坏性和危险性也跟着加大。然而台风在回南前,会有20多分钟短暂的停风时间,原因是台风眼正好走到覆盖这个地方。但台风依然还在,并没有离去。所以我得抓紧这个时间游上岸去,回到家里,这是唯一的办法。
台 风终于暂停了,我把防水手机挂在脖子上,纵身一跳进入大海,船离码头不足一百米,在台风再起时,我终于上岸了。
公路离家三公里路程,不算长,但顶风逆行伴有风雨阻隔,让我几乎是寸步难行。心中对家里挂念和担忧,迫使自己咬着牙一路兔走。
我从公路的一个路口插入走进一片桉树林,穿过这片树林就是北海大墩海渔村,家就在这里。
我家的大门半掩着,风雨毫无顾忌地不断往里面灌,有一根木棒在顶着门,我一只手用力抓住门扇,伸出另一只手把木棒拿开,大门瞬间被狂风吹开。我着急地大声喊:“四妹(妻子),四妹!”
过了一会儿,听到读小学三年级的儿子怯怯的声音:“爸爸。”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寻找过去,借着外面朦胧天光,看到妻儿躲在床底下,正瑟瑟发抖。总算看到他们母子安全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一块压在胸口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整个人变得轻松平静了许多,不再有太多的恐惧和担忧了。
我站在大门框下,这里是家里唯一剩下能挡雨的地方,也是最安全位置了。我不敢贸然进去,只能站在那里观察和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儿子刚想从床底爬出来,却被妻子双手牢牢拉住:“有瓦片掉下来,不要出去。”
妻子也对我大声地喊:“你不要进来,危险!”
我轻轻地说:“我知道了。”
此刻无助的我,呆呆地站着,手脚颤抖,饱含辛酸的泪水不断涌出,又被雨水冲走,全身湿透,像只落水鸡。
我抬头往屋顶望去,只见白茫茫空旷一片,上面的屋瓦所剩无几,一根根木质横梁悬挂在半空中,在震动着,随时都有可能掉落。整间房屋在狂风肆虐共震中,摇摇欲坠。头上的乌云飘移,显得四周墙要立马往后倾倒,实在太危险了,我必须把他们母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不顾一切冲进屋里,顺手拉起一床棉被盖在头上,跑过去对妻儿说:“不要怕,我们到对面楼房去,那里安全。”
我弯下腰含着眼泪把儿子从床底下拉了出来,紧紧地抱在怀里,心头扎痛了一下。我叫妻子不要动。抱着儿子跑到对面没有装修好的毛坯空楼房去,用石头砸开门锁,让儿子先进去。我再回来把妻子从床底拖了出来。她的怀里还紧紧地抱着早就收拾好的两大袋物什。
安顿好他们母子俩,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我们基本渡过了危险期。
台风过后,我的船已经损坏了,还得花很多钱修理。为了生计不能停下来,还得继续出海讨生活。海上的生产方式,我转项做过许多,比如灯光、拖网、放笼、抓螺等等,并且一样比一样辛苦,还是只能维持一家人的温饱和生存。
回顾自己的人生经历,联想到疍家先人及整个家族的发展历史,感慨万千,辛苦的疍家人,哪个不是像我一样,在遭遇过无数次风雨后,仍坚守那份生活,一代一代走过来,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慢慢发展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