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在白鹿原,靠近北坡一个小村庄。
打小就记得,每年正月里,数到农历二十,村里吃饭就有异样。这天,母亲和邻居家的婶子大妈,都会做一顿特制的面食,叫坨坨。操作过程是把面粉和好,醒透,搓成条状,撕成拇指大小的面剂子,再擀成一个一个小薄饼。然后下到锅里,煮熟捞出,调上盐醋辣子,夹一筷头小铁勺内燣好的蒜苗,像平素咥燃面一样挑起来吃。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是吃饭前,须得给房顶上扔三片面坨坨,叫补天;给院子水道口扔三片面坨坨,叫补地。
我幼时很好奇,问大人为啥要补天补地?村里大人也搞不清楚,含含糊糊地说这是一种古老的讲究,一辈一辈传下来的。不补天,逢着淋雨,天就像漏了一样,会下得房倒屋塌;不补地就会地动山摇,民不聊生。
稍稍长大一些,我从神话故事中知道了女娲炼石补天,突然意识到这个习俗,会不会跟女娲氏有关。此后我刻意打听哪些地方都会有这种习俗,经过长期探寻,终于得知,这个习俗仅限于白鹿原上个别村子,其他地方都没有。我就不由得纳闷,莫非是女娲氏曾经在脚下这块土地上生活过?
青少年时期,秋天闲逛骊山,偶遇一帮来自北京的学者。他们站在骊山老母殿前,一致认为骊山老母就是女娲氏,骊山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此时才明白,女娲氏原来离我的故园如此之近,仅仅隔着一条灞河。
既然空间距离这么近,女娲氏的足迹能到骊山,也必然会上白鹿原。看来老家补天补地的民间习俗,确实跟女娲氏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联系。
紫藤苑上大学,夜读《列子》黄帝梦游华胥篇,突然想起白鹿原与骊山之间的灞河河谷,有一个村镇叫华胥,当时就联想到这个地名,应该就是上古神话当中的华胥国,因为地名常常是历史的活化石。随着采访的深入和手头资料的积累,我终于得知这里竟然真是古代的华胥国,前人早有文献与典籍记载。
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应从华胥氏开始。传说中华胥是华夏民族的始祖母,即伏羲和女娲之母。姓风,名华胥。华在古代同花,胥疑为絮或序的谐音,即花絮的意思。风华胥取风华正茂、草木欣欣向荣之意,象征着美丽、光明,花繁叶茂,未来充满希望的吉祥之兆。
灞河每到六月汛期,都会发大水,冲走人畜无数。因此,华胥古国被大水冲没,仅剩伏羲女娲兄妹逃至山上,可能为真实事件。神话故事常常是艺术化了的远古历史。这种毁天灭地的大灾难,必然会成为伏羲女娲的切肤之痛。另寻美好家园,探寻生命之源,对潜心创立阴阳八卦、穷究天人之际的伏羲,也成为一种必然选择。
生命之源来自哪里?是谁催生了人类?他到底要让人类干什么?在蒙昧时代笃信神灵的人类,相信找到神灵一定能得到解答。神灵在哪里?他既然给了人类一刻也离不开的水,顺着水源去寻找就是正途。
伏羲和女娲率领着他们的子民走出大山,迈步进入关中平原。在这沃野千里、草木茂盛的世界里,令他们大开眼界的,是看到了滔滔渭河。这么大的河流,使他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人间奇迹一定是神灵创立的。放开脚步向前走,渭河上游一定是神灵的居所,找到了神灵,一切困扰人类的疑问就都解决了。
他们就这样傍水而行,踏进了现今的甘肃地界。但是,等到了鸟鼠山的时候,他们最终失望了,眼前的情景是,即使远大于灞河的渭河,源头仍然像灞河一样,水都是从山上流下来的。这里非常荒凉,压根没有神灵的影子。这一切,对天下最为聪明最为自负的伏羲来说,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精神支柱和以往的信念迅速崩塌,生命也随之消逝在天水。
既然在渭河的上游找不到神灵,那就沿着河流到下游去寻找。这么多的水流向哪里?难道不是一个谜吗?能容纳这么多水的地方,要是没有神灵,谁会来控制这一切呢?女娲氏抱着继续探寻自然之谜、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决心,率领着她的子民又一直朝下游走。这一次徙步远征,最终走到了黄河岸边。
黄渭三角洲有个风陵渡,无疑就是女娲氏的陵丘,因为她姓风。
此后,晋陕豫交界处,成为黄帝及其部属的舞台。他们在黄河两岸开创了中华民族的文明史,并留下壮美千古的迷人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