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曲班子再也拴不住他。他开始游荡街头,信口开唱,指桑骂槐,谁也不怕。他得病的来龙去脉很快传遍了榆林城,有人叫他“冰把凉”。渐渐地,“冰把凉”成了艺名,取代了真名朱腾达。
小翠的事,让马伯雄看清了两个人,何副官和八姨太,貌似冷酷的心,在这个事上还闪现出善良人性的光芒。
无论穷富人家,榆林城的规矩,人死后停灵三天。小翠在阳间的最后三天里,何副官为她忙了三天。小翠是离城十里路的王家洼人,家有九个姊妹和一个弟弟。当初送她唱戏是为讨活路,现在死了家里也无所谓的。何副官前去报丧,小翠父亲说知道了,甚至不问是咋死的,冷漠得犹如死了一条猫狗。何副官问打算咋办事?父亲说办甚事了,我们这地的乡俗,活不够十二岁,直接撂荒郊野岭。何副官说她过了。父亲说那也撂出去,自生自灭吧。何副官愤怒了,提高嗓门问,难道你们不看最后一眼?父亲摇头说忙,收庄稼要人手。何副官拿一袋子大洋“哗啦啦”一摇,这个要不要?父亲态度大变,说人能拉回来,不过女子进不了祖坟,就葬在后沙窝吧。
三十块大洋是井家拿的,何副官自己掏钱买了棺椁,三寸厚的松木。死人一般穿的深蓝、黑灰等冷色衣服,何副官却为小翠缝制了大红的衣服,是妖艳的那种红。舌头塞进嘴里了,但与煞白的脸一比照,还是瘆人。三天里,何副官一声不吭,直到棺材吊进沙坑,人们挥起铁锨填埋时,“哇——”的一声,何副官撕心裂肺号起。
“嘤嘤,嘤嘤。”现场的人无不动容,小曲班子小伙伴的哭声此起彼伏,受到感染的父亲,这个死硬汉子的眼眶,也被打湿了。
光明满目天人相道宝道宝命无量称赞扬一句能消万劫殃天尊度亡灵亡灵脱(哎)化在人(哎)天上……自打棺材落地,滚在黄沙里的冰把凉像是睡着一样,此刻他扯着沙哑的嗓子,缓缓凄惨的歌声,伴随一颗安详的灵魂,冉冉直上云间。
愕然的人们仰望天空,默默祝福,为小翠,也为可怜的自己。
何副官与朱腾达深情地对视,马伯雄感受到他们彼此间释放出的浓浓爱意,那是小翠传递出来的。
小城人顺其自然的生老病死,邻居们都要拉上三五天,意外死个人,足够热闹一阵子,何况小翠是名角,又与井大人关联呢。有关她的话题,在小翠肉体入了土后,长长短短地仍在继续。官方在管控市民的言论,让古城看起来平静。然而,平静的后面总有暗流涌动,直到随后榆林发生更大的事件,话题才算入土为安。
兴许八姨太心怀愧疚,飞扬跋扈的气势也变得和风细雨了,色彩张扬的衣服也素淡低调了一些。小翠之死与神秘的小院,是马伯雄的心结,解开的突破口便是八姨太。他几次进八姨太的院子“测量”,刻意问及小翠,八姨太遮掩着,王顾左右而言他,却打问朱腾达的病情。马伯雄说他叫“冰把凉”了。梨花带雨的八姨太,拿出五十块大洋,让转交给王班主,给朱腾达看病。冰把凉完全活在自我的世界里,也许挺好的。马伯雄说着拒收。八姨太再坚持,马伯雄又想想,收了。钱并没有罪,冰把凉如果看好了病,清醒地活在喜怒哀乐、酸甜苦辣里,就是正常人,当然正常人会痛苦,但谁也不愿意活在疯疯癫癫里。
小翠出事后,马伯雄再没见过万星明,他也没有去找,因为生着闷气。过了几天,万星明没有一点消息,他有些沉不住气了,偷偷向八姨太打问,方知跟井司令去了蒙地。想着他们交往的点滴,马伯雄换位思考后有些理解,“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井司令如此器重万星明,听说要提拔担任警卫排长,万星明岂有不忠不义、不替井司令卖命的道理。
井岳秀带着万星明来蒙地,是与伊旗的王爷们商量,应对暗潮涌动的内蒙古独立势力。前年蒙古国宣布独立后,内蒙古要独立的声音甚嚣尘上。作为陕北总司令,他素来维护蒙汉团结,不能也不敢让近邻在自己眼皮底下独立。如果得逞,自己定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他与王爷们几次商谈,难以拿出应对办法,绞尽脑汁中猛地灵光一闪,想到了釜底抽薪,就是把成吉思汗陵迁往榆林或陕北任何地方保护起来。王爷们摇头,说这是绝了独立势力念想的最好办法,只是事情太大,需斟酌再斟酌。
万向明要请金秀吃饭,令金秀激动不已。久存的朦胧情感似乎快要走向清晰,万向明说不定会喜欢自己。平时风风火火的金秀,为赴约特意打扮一番,涂了雪花膏,浑身香喷喷的,兴高采烈地来到烩菜馆。
万向明给她舀了一碗烩菜,说早想请金同学吃饭,感谢对自己的栽培和帮助,也真心希望早日加入组织,拜托了。加入组织的事不是秘密,这会儿的金秀,期待的是他的表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