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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3年11月20日
水出山外后
○ 尤凌波
  水在山上时,为泉、涧、潭、溪;
  水出山外后,则成河、江、湖、海。
  莽莽终南,层层叠叠,绵绵不绝。七十二道峪口,道道流水潺潺,但各峪之水,虽淙淙之声相闻,在峪内终是老死无法相见。
  山谷瘦狭、逼仄,山溪只好浅显,叮叮咚咚,匆匆忙忙。忽一日冲出峪口,顿觉天广地阔,河床骤然宽展,水流自然平缓,各峪之水这才或迟或早汇聚相见,于是那河水便浩浩汤汤、波澜壮阔起来。
  水是生命之源,不论食草食肉,不管是飞是跑,还是在土地上生长,都离不开水。一百多万年前的蓝田猿人,就生活在灞水之滨;六千年前的半坡先民,同样繁衍生息于浐水之畔。人类其实一直都在逐水而居,各大城市不是临水而建,便是水穿城而过。古城西安便是八水环绕,千万市民更是有福,龙头一拧开,哗哗流淌的都是出自终南山上的甘泉。草木尤为喜水,于是,每条河流的两岸都长满了树木,尤以杨柳居多,还有铺满河边的萋萋芳草。暖风一熏,遂绿泼长堤,翠染两岸。阳光一照,河面云蒸霞蔚,氤氲妙幻,水烟一片,那河边的五谷、薯类、瓜果、菜蔬,也才有了丰收的保障。
  都说天下至柔之物莫过于水,阳光可蒸发,严寒可冰冻,土石可掩埋,但至柔之物却有着至刚的另一面,穿石破壁,惊涛拍岸,澎湃汹涌,横扫一切,荡涤一切,同时也在毁坏一切。就连山外广袤的平川,又何尝不是水流削丘填谷造成的?可见水的刚烈凶悍了。故此,治水历来是人类的目标,大禹、李冰父子,都因治水成功造福百姓而名垂青史,一代伟人也曾号召“一定要把淮河治理好”。终南山下的乡人,则是祖祖辈辈在不断地治水。
  初出峪外,挟裹的乱石便满河滩铺陈,乡人们捡石筑堤,抬升田地,营造出一方方水田,插栽起一丛丛禾苗,又引河入田,那田里就有了鱼儿翔游、黄鳝打洞,还有老鳖爬到田埂上晒甲,听到动静,这才慢慢腾腾钻入田中。初出山的河水清洌冰寒,那秧苗生长便慢,正因如此,品质才佳。丹桂飘香时节,田里蛙声一片,沉甸甸的稻谷变得金黄,收割碾打,雪白的大米煮粥起皮,筋韧油香,但庄稼人却舍不得多吃,只是在过年时蒸上一锅,还要掺些红豆,成了红豆干饭。本意是为俭省大米,不想时过境迁,多年之后竟成了一道地方名吃,以至于山下焦岱镇逢集时,红豆米饭摊位前竟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尝鲜?忆旧?或许都有吧。省下来的大米,架子车拉着,于西安城里沿街吆喝:“换大米!南山下的桂花球大米!”闻听桂花球,同样不宽裕的城里人还是牙一咬,用苞谷面换上个几斤,一斤大米可换三五斤苞谷面呢。锅盖打开,立时满楼道就飘满了香气。
  有筑堤抬升田地插秧种稻的,就有了挖池蓄水养鱼种莲的。沿河两岸,不时可见片片鱼塘,荷花朵朵。鱼有鲤、鲢、鲫、黑,还有罗氏虾、中华鳖;莲则是清水九眼莲,胖大洁白、甘甜脆爽,一节连着一节,若是从中折断,那丝竟密如蛛网。南山下就有了娶亲当天,女婿须持四样礼上门,其中一样必须是一节完整莲藕的习俗。河里也生有野鱼野虾,鱼多为鲤、鲫、鲶,虽说不如养殖的肥大,却比养殖的鲜嫩。最常见的是白条,一拃来长,不易捕捉,却爱咬钩,柳荫下蚯蚓作饵,不一会儿就可钓上半盆,运气好的话还能钓到老鳖呢。滩边随处可见黄鳝、老鳖掏的洞穴,岸边杨柳林上、芦苇丛中,栖满了鹳鹤,白花花一片。
  浩劫几乎是突然之间降临的。先是沿途各小企业昼夜不停地向河里排污,清凌凌的河水顿时发黄、发褐、发黑,水面漂浮着成堆的浮沫,刺鼻的臭,鱼虾不见了,鹳鹤飞跑了。接着又是挖砂,河道里挖完,又把岸边耕地掀开了挖,河成了死河、臭河,千疮百孔,面目全非。好在这一页很快就翻了过去,政府下大力气开始了治理,从峪口处就用石块、水泥砌成了整整齐齐的大堤,大堤上遍植花木,又不时用塑胶拦起一道道大坝,营造出一个个人工湖。有些河段甚至上面铺满了水泥板,水从板下流,整条河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水渠,似乎漂亮了,但漂亮得却像美颜过的照片,或是上了厚厚脂粉的大妈,自然清新的面貌消失了,连鳝鱼、老鳖都不知在哪儿打洞安家呢。
  于是,人们常常站在河边发愣,怅然若失,不由得怀念起过去那条自然流淌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