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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3年10月18日
现实主义长篇小说
《长安》(连载59)
○ 阿莹
  二十八
  时间不容妥协地越过了春夏,忽小月已经在图拉市生活半年了。
  这座邻近莫斯科的兵工城被白桦林包裹得严严实实,似乎想用绿植把秘密掩藏起来,可是顺着一条大道穿过厚厚的林区,会轻易发现里边一家工厂挨着一家工厂,当地人常常骄傲地说,只要把乌黑的铁块运进去,就会有炮车装满弹药轰隆轰隆开出来。那家忽小月实习的工厂坐落在浓密的桦树林里,那些来自西安的实习生踏上异国他乡,就像进入了神话般的风情里,紧张得连说话都战战兢兢,上班下班一个跟着一个,即使去厕所撒尿拉屎,也要呼朋唤友,生怕不小心遗失了似的。
  即便如此,年轻的长安人面对热情的拥抱依然惊慌失措。那天下班后,门改户给师傅倒了一杯家乡热茶,鼓动俄罗斯女人吮一口。人家没有任何征兆地冲他双手比画,小门的浓眉拧成一团,听不懂对方说什么,师傅终于不耐烦了,抱住他的头连亲了两口,吓得他傻呆呆一动不敢动,等师傅走了才跑到机床背后,使劲揉搓沾上女人味道的脸额,后来干脆把头伸到水龙头下冲洗了,生怕有谁嗅出那股檀香味来。可睡到半夜他依然感觉脸上异样,忍不住出门敲开了领队的宿舍,痛哭流涕向天发誓从没勾引过师傅,那个焦克己戴上厚厚的镜片劝他不要害怕,但出门后的抽泣声还是被人听见了。
  后来实习生慢慢熟悉了纵横交错的炮弹生产线,熟悉了面包、奶酪、罗宋汤酸溜溜的味道,还熟悉了楼下堆满牙膏、毛巾、指甲刀的小商店,尤其熟悉了实习楼前通往厂区的羊肠小道。这条小道还通向一座教堂模样的俱乐部,那是一座四四方方中华屋顶的建筑,每到周末就放映苏联电影,开始实习生们图个新鲜蜂拥着跑去观看,可坐进礼堂既听不懂,又不好意思交头接耳,看过几次就死活不感兴趣了。唯有忽小月喜欢去,她觉得看电影可以在娱乐中提高俄语听力,却遗憾只有那个门改户愿意跟随。
  没听说这个脑袋灵光的关中小子跟女师傅传出暧昧,而那股子学习韧劲还是让人感叹。开始他也看不懂电影,只知道是战争片或是故事片,后来竟然可以跟小翻译讨论剧情了。回去的路上尽管黑蒙蒙看不清脸,却能感觉到他议论得眉飞色舞,连忽小月都觉得新鲜,说:你进步够快的,能听懂主人公说话了?门改户故作谦虚地说:我发现要听懂人物对话,关键要掌握俄语会话的诀窍。忽小月有点惊奇地问:你还发现诀窍了?门改户语气认真:关键是要记住重点词,记住重点词就能猜出啥意思。忽小月故意逗他说:那你上大街、去公园,要记住什么词?门改户低头一笑:关键要记住厕所这个词。忽小月想问为什么,却恍惚看见暗夜里有人影在前边晃动,吓得她一把拉住他衣袖一动不敢动。
  那门改户定睛望去,没见什么黑影便调侃:厕所这个词太重要了,在图拉可不像在长安,憋急了钻进草丛就能解决,这里随地小便就把中国脸丢到苏联了,所以你进餐馆想吃啥,可以比画鸡、比画鸭,找不到回宿舍的路,可以画个厂徽……路上想上厕所可怎么比画?从此这个门改户天天缠着小翻译学俄语,几乎把宿舍变成了试验场,没多久,这个三年前还是扛锄农民的实习生,居然也可以磕磕绊绊地与师傅会话了。
  但是有人不以为然,直言门改户俄语学得快是有人开了小灶,半夜还在小路上交流呢。这话让忽小月蓦然想起那天夜晚的黑影,便给崔领队提议实习团每周安排两场电影观摩,既受教育又可以学习俄语,门改户就是个鲜明的例子。当天晚上,他们就排队去看了《保尔·柯察金》,回来的路上大家边走边谈,虽说没几人能听懂影人对话,但中文版的小说大家都看过,都对冬妮娅变成了贵妇人耿耿于怀,惋惜之叹一声高过一声,夜归的路途几乎成了流动的会场。
  忽小月似乎还沉浸在剧情里,走在最后闷闷不乐,谁的话都挑不起她的兴趣,门改户便糖稀般黏在身边寸步不离。忽然,他竟靠近她悄悄说:冬妮娅长得可比不上咱们月月。小翻译面对这种廉价的恭维想说,还咱们?还月月?人家是电影明星,我算什么呀?但她想起了那次山坡上的拥吻,那次被围猎的狼狈,真是幸福与厄运并存,命运的跌宕让人感到有点滑稽,以致什么话都懒得说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