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物似乎都是循环往复的,像那小溪、池塘、湖泊、河流、大海里的水,经阳光一晒,热风一吹,蒸腾升空,化作云,变作雾,云雾聚多了、厚重了,悬浮在空中,托挂不住,化作雨,变作雪,重新回归,降落大地,又成了地面上的小溪、池塘、湖泊、河流,乃至汪洋大海。
万木萧索,鸟兽遁迹之时,天空始终阴沉沉的,看不见云彩,更看不见太阳,乌蒙蒙一片,这时天就开始下雪了。先是有一些白色的碎糁糁簌簌落地,不一会儿,就成了若有若无的雪絮,接着就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大雪漫天飞舞,纷纷扬扬,很快就覆盖了大地。
雪是冰冷的,但对于田野中的麦苗,雪却是温暖的。无雪时,麦苗很容易被寒风冻死,只有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住,麦苗才像盖了一床暄腾腾的棉被,暖暖和和地蛰伏、沉睡,于雪被下养精蓄锐,静静地等待着春的呼唤,所以每逢大雪纷扬,庄稼人都喜滋滋地说,瑞雪兆丰年呐。
春天的大幕也是由雨开启的。那雨飘飘渺渺,细如发丝,捕捉不到,似有若无,但却于不知不觉间,人的头发、脸面,还有衣裳就都湿漉漉的了。树梢初萌的芽苞也都绽开、变绿,大地复又生机勃发,成了色彩绚丽的世界。
夏天的雨最为刚烈。先是如火的烈日高悬空中,持续多日的烘烤使大地燥热得好像遇见火星就能点燃,无一丝风,也无一片云,可热着热着,那燥热就变成了沤热、闷热。沤热之时,天上便渐渐有了白云,那白云在缓缓移动、汇聚、增厚,所过之处,在地面投下了一片阴影、一片短暂的清凉。这时就觉有些许微风拂起,且逐渐大了起来,直吹得飞沙走石,天际间还响起轰轰隆隆的雷声。忽然间,一道闪电划过,豆大的雨点先是零零星星地洒落,击打着地面的尘土,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浓重的土腥气。接着,一声惊雷炸响,雨倾盆灌下,乡人管这叫白雨。白雨来得急,去得也快,而且界限分明,往往是前院艳阳高照,后院却大雨如注。这不,村上的俩老汉在路上遇见了,各自噙着杆烟袋锅子,叠压在一起对火,靠东的老汉摇着蒲扇,刚对吸着了火,靠西的老汉却被兜头的白雨浇了个透心凉——界限就是如此分明。被浇湿的老汉紧忙往家赶,想换件干衣裳,可此时太阳重又冒了出来,还没走到屋门口,那湿衣裳竟又被晒干咧!
秋天的雨特别有利于喜水的苞谷苗。一场秋雨浇过,苞谷苗呼呼直往上蹿,乡人们都说站在地头,都能听见苞谷苗拔节生长的“咔咔”声。但秋天的雨时间特别长,往往一下就是十天半个月,淅淅沥沥,断断续续,乡人把这叫淋雨,久淋之雨的意思。
这场淋雨已下了十几天了,慢慢悠悠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屋顶青灰色的瓦上,瓦松也一丛丛蓬蓬勃勃,在淋雨的浇灌下,碧绿碧绿,肥肥嫩嫩。屋檐下的雨线从没断过,滴落在檐下由鹅卵石铺排的散水上,又顺着院中的暗道流到门外村巷,最后一直向北,汇聚到村北的那个涝池里。几天下来,涝池就蓄满了水,溢漫出来,成了小湖泊。这可喜坏了青蛙和老蛮蚧。大白天的,“呱咕呱咕”地欢叫着,心花怒放,毫不停歇。村子里外似乎到处都是水,乡人们穿着木屐,踩在泥地上,竟像踩开了泉眼,“咕叽咕叽”地直往外冒水。
雨天是庄稼人天然的假日。前几日还个个躺在炕上,沉沉大睡,借以恢复多日田间劳作的疲惫,可睡得久了,便感到连骨头也像散了架。烦闷之下,男人们不约而同地来到村里的饲养室,丢方、跳井、狼吃娃、下象棋,女人和娃娃则整日待在屋里炕上,听着雨水滴滴嗒嗒的声音。女人缝补着衣衫,纳着鞋底,旁边的娃娃睡醒了,嚷着要跑出去找伙伴玩耍,被女人喝止住。先是东拉西扯地讲着神鬼狐仙之类的故事,乡人们把这叫“狗爷帽”,听得娃娃懵懵懂懂,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于是女人便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又同娃娃玩起了翻绞绞。一条细线,在两双手上翻来绕去,不断地变幻着花子,直到线线绞死为止。
这时,便有那同样憋坏了的姐妹们,拿着一副花花牌,相约着串开了门。“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们聚在一起,话题永远离不了男人、娃娃、公婆。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啊!这时你听吧,一会儿哭鼻子抹泪,一会儿又喜笑颜开。说累了,谝乏了,再抹上几把花花——也有的叫掀牛。玩得差不多了,便到了做饭的时间,这才四下散去,各自回家忙活去了。出了屋门,不承想却将廊沿下躲雨的几只鸡惊吓到雨地里。待人走后,它们重又聚拢到廊沿下,用喙梳理着被淋湿的羽毛。
淋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滴打在屋瓦上,滴打在桐叶上。整个农家的院落里一片滴滴嗒嗒的雨声,听得人徒添无尽的心事和连绵的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