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些情景,在不知不觉间就触动了你的心灵。
——题记
削马蹄儿皮时,我不由得又想起了父亲。
父亲在世时,每年春天,必做两件事——一是买板蓝根给家人喝,二是买马蹄儿给家人们吃。据父亲说,这两样东西都清热解毒,春天吃了对身体好。
小时候,我们并不懂得什么药理,只是觉得板蓝根冲了水有一点点甜味,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小孩子们全当它是糖水了,所以并不反对。至于马蹄儿,削了皮,白嫩嫩、脆生生、甜津津的,就更好吃了,自然也是抢着吃。
母亲没有什么文化,也不讲究饮食,通常都是父亲吩咐她做什么她就依令而行,只要我们不抗拒,她也高兴去做。在母亲眼里,父亲是读过书、见过世面的人,懂的自然比她多。
事实好像也是。父亲念过书,写得一手好字,又喜读书,还一直在外工作。在那个相对闭塞的年代里,他确实比母亲还有村里大部分人知道的事情要多得多。
父亲熟读四大名著,他口中有讲不完的故事。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一些“三国”和“水浒”里的人物和故事,就是坐在父亲膝头听来的。可这并不是我崇拜父亲的真正原因。我最佩服父亲的事情是他会做别人的父亲不会做的饭。
看,我的父亲会做鸡鸭鱼肉,别人不会吧(尽管很少吃到)?我的父亲还会在饺子馅儿里放进核桃仁和橘子皮,别人也不会吧?所谓小儿谋食,说的正是我这样的孩子(小时候,我整天就只惦记着吃)。放进核桃仁和橘子皮的饺子清香可口,好吃极了。时至今日,每每想起来,我都还觉得口舌生津,唇齿留香。
除了这些,我的父亲还会在每年春天给我们买板蓝根和马蹄儿,别人的父亲也不会吧?
这些都是我的骄傲。
长大以后,饺子慢慢地不再是什么稀罕物儿了,父亲也渐渐退出了厨房。逢年过节,厨房里都是我们姊妹和母亲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物质丰富了,饺子馅儿却变得简单起来,不再受重视。我们没有人会想到往饺子馅里再塞点除了肉和菜以外的东西。
不再进厨房的父亲有些落寞,他常常独自一人坐在堂屋里抽烟,吃饭时也经常默默无语。弟弟还小,不懂得陪伴,我们姊妹几个也总是围着母亲叽叽喳喳,常常忽略了父亲的孤单。
父亲越来越忧郁。
每天除了干活,父亲很少与我们交谈,我们也很难看到他的笑脸。他不再关心我们的饮食,但每年春天无论再忙,却都记着为我们买板蓝根和马蹄儿。
其实我是知道父亲的心境的,他的愁闷一方面来自孤单,更多的却是来自生活的压力。可惜那时候我太年轻,不懂得陪伴,更不会劝慰。相反,我们姊妹三个的相继出嫁还不断地带给父亲离别的伤感和依靠上的无望。尤其是我,一走千里,这最是让父亲不舍、疼惜而又无奈的事情。
但我们的不懂事却丝毫没有影响父亲对我们的疼爱。他一如既往地关心、呵护着我们姐弟的身体健康。
2003年春天,北京“非典”横行,有一段时间,小区封闭管理,物资采买不是很方便。父亲得知消息,专程从老家邮寄板蓝根和当时社会上流传的“抗疫”中药给我,电话里还再三问我能不能买到马蹄儿,让我买了煮水给我和孩子喝。那时,父亲正在病中。他顾不得自己身体上的疼痛和心理上所承受的巨大折磨,只是惦记着我——他的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儿!攥着电话线,我泪湿了眼眶……
削了皮的马蹄儿白生生的,和红红的大枣、泡发好的银耳一起在养生壶里翻滚着。水汽氤氲处,我仿佛又看到了孤独地坐在堂屋里抽烟的父亲。
春天来了,马蹄儿煮好了,可我的父亲却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