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大年让车掉头,在释满仓身边停下。小和尚像是豁上命了,双目紧闭,掌心向上,一副为佛请命的样子。唉,这些僧人好像都有股牛脾气,老住持就是在万寿寺划归八号工程后圆寂的。其实这都是凑巧,可释满仓却认为老住持是神人,临咽气还拉着他的手说:万寿寺以后就指望你了。唉,能指望他什么呢?忽大年那年在太行山打游击,在一家寺庙躲过七八天,听修行的和尚讲了不少佛界偈语,临走也学会了合十作揖,后来做了媳妇的靳子听说他知晓佛经故事,呵呵直笑:你扛枪打仗这么些年,也想跪在菩萨脚下,恐怕你想当善人,仙人都不会认你的。可忽大年却一本正经地说:佛经说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所以,他的怜惜之情,正是从这儿生发的。可这释满仓还以为可以靠威胁达到目的,这也太小看从枪林弹雨闯荡出来的人了。当下的忽大年满脑子都是军令状,根本没时间跟一个和尚闲扯,但他又觉得不解决这个事会扰乱人心,便把小和尚拽到了办公室,有意识地让两个警卫端立身后,办公室陡然增添了一种威慑氛围。
小和尚,今天你是想给我们示威吗?
为啥不让我进庙?我晚上睡哪儿呀?
知道为啥不让你进寺庙吗?
嗯……有人往菜桶里扔了块炭渣……
有人?呵呵,这个人是谁呢?
你……怀疑我?
佛教可有戒律,不许撒谎。
小和尚目光移到地面……
如果你执迷不悟,就是公安来审你了。
小和尚朝他身后的警卫瞥去一眼……
佛经不是讲,人在做,天在看吗?
小和尚的头低下了……
我告诉你,万寿寺现在是指挥部,不能套用寺庙那一套。
总指挥……我闻见肉味就心烦。
以后好好学点本事,新社会不许不劳而获。
本来忽大年满脑子都是军令状,哪有时间跟这个释满仓闲扯,但他又觉得不解决这个问题会扰乱人心,就耐心地走过去聊了几句。可他没想到说到最后,把小和尚说得垂头丧气,这意味着他将要脱掉僧服,去当一名自食其力的人了,他好像以为这是一个惩罚,泪珠子在眼眶里晃悠起来,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沮丧的开始……
十 六
天哪,这绝密工程尚在进行,绝密任务就压下来了。而只有忽大年一人知道的绝密任务让他感觉到一种神圣。当前这个紧要关头,技术人员是关键的关键。忽大年突然想到那个鸭舌帽尚未派上用场,便叫警卫员把黄老虎喊来,迎头就是呜里哇啦一顿斥责:大批设备正在进场,怎能把一个行家束之高阁?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可黄老虎考虑的不一样:连福是个敌伪留用人员,刚刚调离要害岗位,我们去沈阳外调的人还没回来,等把问题搞清了再用不迟,万一这家伙是个潜伏特务,在设备上搞点鬼,谁能负得了责任?
我负责,行不行?
不行……
不行?忽大年瞪起眼。
不行!黄老虎低下头。
唉,这个黄老虎也太执拗了,即便连福真有历史劣迹,为我所用有何不可?后来他不再听从天到地的解释,只用一句话就压住了:你知道我去北京开的啥会吗?我告诉你,现在我们进入了非常时期,明白啥是非常时期吗?就权当他是我们抓的俘虏,你看解放战争三大战役,解放兵掉转枪口一样冲锋陷阵。但黄老虎想的依然是责任,说:你实在想调他回来,你请示上级,上级同意,我也同意。忽大年蓦然一怔,有些陌生地看看老部下,只好做了妥协:这样吧,给连福配个助手,实际上也是监控,万一这家伙搞破坏随时处置,料他就是孙悟空,也跑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不过,等那个连福真的缩头缩脑进了门,忽大年咋看心里都不是滋味。蓝色鸭舌帽遮着眼帘,黑色皮夹克紧绷腰身,特别是肩挎的帆布包特别刺眼,那应该是他给妹妹的生日礼物,现在咋背到这家伙身上了?这让他感觉别扭,便单刀直入,说:苏联设备马上就到齐了,设备组需要加强力量。连福一听就嘟囔:我就说嘛,这新工培训还是不重要,调度会上你一次都没提。忽大年一听就烦了:哎,连福啊,你说咱这裆里的老二重要不重要?既要负责传宗接代,又要负责排泄尿骚,可你能见人就掏出来,显摆它有多重要吗?连福一听总指挥说粗话,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可忽大年却没笑,一字一顿提醒:现在抽你过去,两边都要兼顾!连福一个劲儿摇头:那不行吧?又不给我双份工资!忽大年腾地涌起一团火,喊: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连福咽口唾沫,说:这是总指挥大人的办公室啊!忽大年脸吊到地上,说:现在已经吹响了冲锋号,在部队就是让你去死,你也不能谈价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