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长安地面上,我呼刘炜评为刘郎。有个缘故,于诗词一道,他既工且长,颇得刘禹锡神韵。作品甚丰,已有多部选集问世。在他身上,能感受到唐人气度、魏晋风度、先秦诸子的宽度与厚度,总令我联想到刘禹锡的诗句:“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刘炜评,莫非刘郎转世者乎?今之刘郎桃李满天下,恰印证了一句古话:“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他的弟子成群结队,我认识的,不认识的,或于教学,或于编辑,或于诗词文学,或于著书立说,或于仕途经济,或于其他领域,俱有翘楚者焉!
今夏7月15日早晨,去城南香积寺参加费老追思会,遇见刘郎,握手。我说:“今天西大校友会,你咋来啦?”他眼泡红红的,答:“能不来么?先来追思,再赶回去!”泪珠在眼皮里闪烁。会后,每人持菊与费老告别。人很多,排长队,刘郎仍在队列,显得淡定从容,一身道风仙骨。
此日,去殡仪馆参加费老追悼会,入馆,第一眼瞥见刘炜评,呼他,走近,又握手。西大校友会的活动还未结束,大咖、大佬云集,与之接近机不可失,相互交流也属人之常情。不言自明:刘郎首选了这里。
刘郎掌“西大”学报十多年,因年龄原因而去职,只保留教授头衔,继续传道授业解惑。疫情前总觉他赋闲,实则他忙得不可开交:忙于教学,忙于学说,忙于俗务,更忙于应酬。当红文人,受邀难拒,活动场所常见他赶场,或嘉宾,或列席,或站台,总有他说话的机会。腹有诗书气自华,他的风采总在演讲中一览无余,赢得与会者喝彩。会前、会后、会的间隙,常有美眉寻他合影、请他签名,或躲开耳目说悄悄话。在“女粉”队里,他“皎如玉树临风前”,别是一道风景,尽可入诗入画。
疫情后期,刘郎一度失踪。事后得知,他等于死里逃生:全家都“阳”了,他未能例外,把自己隔离在办公室,病重时尚能自主,叫车自奔大医院就诊,被诊断为急性心肌炎,危在旦夕,却无病床,只得转院,几乎大小医院都人满为患,经闻讯赶来的弟子奔走周旋,幸而被一家小医院接纳,住进唯一的贵宾间,对症下药,终告转危为安。此后虚弱,至今未恢复到疫情前的那种生龙活虎状态。这期间,他娘亲病逝,对他可谓雪上加霜。
我认识刘郎,是在太白山笔会上,屈指一算,三十多年了。并不一见如故,你来我往淡淡的,从未刻意走近过。那淡淡的也是情,果然,见面次数递增,彼此日渐亲厚。我敬爱他直率、坦白,谈吐能见真我。在一次研讨会上,我即席宣读书面发言稿,取题《青鸟殷勤为探开》,他发言时先“指谬”,说是“看”,不是“开”,“开”不在韵脚上,也与“看”大异其趣。此前,我一直记作“开”字。此后多次研讨会上,逢他发言,他必口无遮拦,个人褒贬毫不掩饰,不给被研讨者情面。知他的人说,此即刘郎,性情使然,一目了然。顺其自然,他则坦然;若其不然,他必拂袖而去。
刘郎常示人以冷面表情,见面多了,他的古道热肠像虹一样呈现云端。他的特立独行基于真知灼见,因为殊异于同侪,故而倍受善意者批驳和不善意者攻讦。他不以为意,我说我话,却鹤立鸡群,孤立无援。他思想寂寞,精神孤独,日常喜欢独处一室,享受灵与肉的对话、和解、默契。有一次,他姗姗来迟,与我握手后闲聊,我能感受到他言语之间备受压抑的失落。人各有志,人各有难言之隐,即使心领神会,却难以排解他莫名其妙的惆怅。与他握手时,我常生恍若隔世感,瞬间出现这样的幻觉:刘郎不在地面,而在白云之上,并不悬空,因为他的脚踏实了唐诗的峰峦、宋词的丘陵、古典文学的高地。“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欣赏他高山流水般的文学造诣。
我说刘郎是刘禹锡转世,一半是写意,一半是写真。无限风光在险峰,峰在层峦叠嶂中。换句话说,他身在低处,神在高处。可以说他生逢其时,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可以说他生不逢时,中天月色好谁看。他是鱼,就应该让他“鱼翔浅底”;他是鹰,就应该让他“鹰击长空”。在十二生肖里,他属龙,宿命乎?龙归大海,海呢?海涛连天,龙呢?我喜见龙腾虎跃,也喜闻虎啸龙吟。他若是宋玉,就应该早生两千年;他若是鲍照,就应该托生在魏晋时代。我说他是刘禹锡转世,其实咋可能呢?即便是,也似是而非。他吧,只能是他自己——以诗化育了自己,以文滋养了自己,以学问树立了自己,使自己在百鸟争鸣的学林里根深叶茂,长成一棵白杨树,端直向上,冠盖成荫,供同道乘凉品茗,如此而已!
刘郎弟子王彦龙曾送我一本书,是同道诗词唱和的结集,出版时刘郎慷慨解囊,使之横空出世。咦!刘郎胸襟,刘郎风范,刘郎才气,于此可以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