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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3年06月28日
现实主义长篇小说
《长安》(连载17)
○ 阿 莹
  她从北到南整整走了半天,打问了不计其数的人,似乎都像是从工地出来的,有的拿着饭碗筷子脚步匆匆,有的兜插钢笔斯斯文文,还有人挑着针头线脑吆喝什么,却让胶东女一句也听不清。这些人有的面善,会盯着她脸多问两句,你是找人,还是找活路?有的人面恶,听见问话噘嘴吊脸,问多了还恶狠狠一瞪,目光里布满了狐疑。
  这古城人咋都这个德行啊?应个话能把你吃了?事情的转机是一个戴鸭舌帽的人带来的,这人从路边小卖部出来,显然对黑妞儿的询问发生了兴趣,像欣赏什么器物似的上下打量,觉得这位装束土气的农家姐妹,尽管脸上落了太厚的灰垢,可细看上去浓眉大眼,稍加收拾就是个美人坯子。后来他就给人说,这是一件未经雕琢的美玉,皇上狩猎遇上都会收入囊中的。
  你打听啥呢?
  俺找个人。
  听口音,你是山东人?
  俺是胶东人。
  我老家原来在蓬莱,爷爷闯关东到了沈阳。
  那你也是山东人?你知道某工程在哪儿?
  什么某工程?大姐,你问的啥意思?
  俺找某工程的忽大年。
  什么工程?你要找忽大年?
  是啊。
  你认识他?
  俺……那当然……
  你找他干啥?他忙得很……鸭舌帽又倏然把话打住了,他显然担忧这个乡下女人怎么打听总指挥,小心别让女特务钻了空子。
  你快告诉我,他在哪?
  大姐,你找他干啥?
  俺们是一家子呀。
  什么什么?你们是一家子?你们咋是一家子?
  俺们拜过堂啊。
  啥?你说啥?
  俺们是拜过堂的两口子啊。
  面前的鸭舌帽顿时傻眼了,这明显是个天大的麻缠,谁碰上都想躲开的。于是他支吾几句想甩掉走人,可黑妞儿一不做二不休,像胶皮糖般把他黏上了,他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在胶东女眼里,这个鸭舌帽尽管不像个好人,半脸阳半脸阴,不知脑子里想些啥,可这人是她到西安后,第一个知晓忽大年下落的人,所以必须死死咬住了,非要让他指明地方才行。而这人显然被她跟得心烦意乱,进了一家农舍休息,胶东女就蹲在门口守着;拐到食堂灶上吃饭,胶东女就站在院里瞅着。这人心里发毛了,干脆钻进了路边旱厕所,没想到她一点不怯,见里边四面土墙就退守到墙外,踮脚盯着蹲下去的鸭舌帽……这种被人死盯的感觉,当然让人感到了恐怖,鸭舌帽终于耐不住了。
  你到万寿寺门口去等吧,兴许能撞见……
  他出家了?咋住在寺庙里?
  你千万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俺都不知道你叫啥,俺咋能说你呀?
  其实,黑妞儿动身去古城寻亲,心里就一直嘀咕,那个狗东西这么多年跑得杳无音信,现在又戴上了什么总指挥的官帽,还能认她这个没合过身子的媳妇吗?戏台上不是常说大官人难守冷清吗?孤身守家这些年她似乎也后悔过,干吗死皮赖脸硬要拉人家“倒插门”呢?自己完全可以嫁到忽家去,在那破屋烂窑里一样过日子,吃好吃赖咋都是一辈子,这下好了,人是入赘了,可人家又嫌抬不起头跑了。
  唉,屁股蛋咬一口就咬一口怕什么,千不该万不该扬什么狗屁手掌啊,把好端端的男人吓得缩回去了,该威风的时候软塌塌立不起来了。即使第二天晚上,她厚着脸皮凑过去,在人家腿上磨蹭,居然也没有一点点昂扬,两个人就像并排躺着的两个女人,直挺挺耗了两个晚上。后来,她把这事吞吞吐吐说给隔壁二娘,二娘气恼地埋怨她,你跟人家拜过堂就是人家媳妇了,男人在床上要怎么,你就顺着人家呀,扬那一巴掌是吃饱了撑的,现在可好,把男人惹恼了,男人的心自然就飞了。但是说什么也晚了,二娘要她无论如何找到男人,只要多给些女人的温存,不信凭她的模样还拢不回男人的心了。
  但是忽大年出门这么些年,黑妞儿盼星星盼月亮地念叨,每晚都会设想男人羞答答回到黑家庄,见了黑妞儿窘得头都抬不起来,还是她上前像牵毛驴似的把他牵回家,关上门,闭上眼,就等人家上来摆布……可她每次睁开眼,屋里只有她一个人歪倒在床上……后来,她听说忽大年居然给叔婶捎回了大洋,却没见给她捎一声口信。她气呼呼跑去叔婶家问:大年在哪儿呢?婶婶得意地告诉她:来了个当兵的,丢下钱就走了,只说在部队上打仗,身体啥的都好呢。黑妞儿话未听完,眼泪就汩汩地滚下来,问:那他就没给我捎句话?婶婶诓说:大年让你放心,打完仗就回来。驼背叔咳咳两声打断话头,可婶婶以为黑妞儿知道了什么,竟把捎给黑大爷的洋布给了痴情人。黑妞儿抱着洋布泪珠直转,迷怔怔回到黑家大院,把那块洋布平铺到两人睡过的炕上,蒙着被头抽泣了一整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