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岁的母亲病了,由于骨盆轻微骨折,诱发了其他并发症,导致母亲出院后卧床不起。一个人侍候已经相当吃力了,只好安排二姐和四姐两个人先侍候。给二姐和四姐安顿了陪护母亲的注意事项,我就不得不离开她们去上班了。
再看一眼病床上的母亲,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知道母亲的年龄,母亲的病情,无不在告诉我,每一次离别都可能是我看母亲的最后一眼,强忍泪水走出院子,可是坚持到上了车,我的泪水还是不争气地奔流如涌。
二姐将近七十岁的人了,走路都需要借助拐杖,也就只能给四姐搭把手,做个伴而已。四姐也六十岁了,家里二三十亩果园本来全靠她和姐夫经营,母亲住院前她就开始陪护,前后陪护二十多天,人家果园已经开始疏果了,她的果园还没打药,已经积攒了太多的农活。可是侍候母亲是不可推脱的责任,四姐再忙再累毫无怨言,虽然心里万分焦急,嘴上还不得不说,果园就是荒废一年,明年还在,母亲今年侍候了明年有没有机会再侍候就不一定了。想想二姐、四姐的不容易,无奈的我又一次泪如泉涌。
按照安排,二姐和四姐陪护十天后应该是我和三姐接班了,可是到接班的时候,我却身不由己,不能前往,只好让三姐一个人陪护。好不容易熬到周五放学,急忙买了点菜和生活必需品回村里看望病床上的母亲。
车子停在大门口,只见大门关着,叫了一声三姐,三姐应声而出,一边叮嘱母亲不敢乱动,一边出来给我开了大门。说她下午给母亲吃了用鸡蛋和奶粉做的鸡蛋羹,又刚刚让上了厕所。我坐在母亲身边,左手握住母亲青筋暴起的手,右手放在母亲的额头,问母亲吃过饭没有,母亲说吃了,我问吃了啥饭,母亲说不知道是拌汤还是面条,她忘了,我又问吃饱了吗,母亲说吃饱了。我看着母亲的意识基本是清楚的,情绪也稳定,心里轻松了许多。母亲反过来问我吃了吗?我说我也吃过了,母亲说没吃让你三姐给你烙饼子,并用手指了指后面说,咱家里有面呢,没吃就让你三姐给你做你喜欢吃的烙饼子。
我的娘啊,我九十岁的老娘,您还活在过去缺吃少穿的日子里,还兴奋地告诉我咱家有面呢。您已经躺在病床上不能自理,今天才意识刚刚清醒了一些,就还惦记着我,还记着我爱吃烙饼,还担心我没有吃饭。我的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我扭过头悄悄地擦去感动的泪,想陪母亲说说话,母亲却说院子里的葡萄树上已经结了葡萄,让我抽空搭个葡萄架,我立马去院子里,按照母亲的叮嘱,给葡萄树搭了葡萄架,把葡萄藤顺着架缠绕上去。
本来想着周五晚上有空,回家呆一晚上,可是周末两天就三个“门户”,看着母亲的病情有所好转,三姐也说让我有事就回去,我说那安排好母亲睡觉我再走。三姐给母亲脱了衣服,在给母亲盖被子的时候,母亲却让给她盖另一床被子。我问母亲为啥不盖这一床被子,母亲说:“你个子高,这个被子大,你盖上,其他被子小盖不住你。”我又一次被母亲的话感动得泪眼朦胧,告诉母亲我有事得走,下个周五我回来就不走了,专门侍候她。母亲又说太晚了,看不见,我说有车呢,不怕黑。
我再查看母亲因卧床引发的褥疮,在姐姐们的精心照料下已经完全好了,把母亲安顿好,我已经走出门准备出发了。母亲又叫我的名字,我返回去,母亲说,你把院子里的葱和韭菜多割一些,拿回去包饺子吃。三姐就要起身出去给我割,我一边示意三姐我不要,一边给母亲说我提前都割好放在车上了,明天下午我就吃韭菜饺子,母亲说,那你快走吧,一会就黑得看不见了。
在回城的路上,我的心里五味杂陈,耳边回响着母亲的话语,眼前是病床上母亲瘦小的身体和老态龙钟的面容,是母亲浑浊、无神,却充满爱恋、满含爱意的眼神……我又一次泣不成声……我只好把车停在路边,靠在座椅上释放了一阵自己的心绪,这泪水是我对母亲的依恋与不舍,这泪水是我不能始终守候在母亲身边的无奈,这泪水是我对几个老姐姐多年来克服一切困难给予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的感激,这泪水更是我那病床上九十岁的母亲依然对我无限牵挂的感动。
我整理了一下情绪,等冷静下来后继续驱车前行。宽阔的马路上车辆稀少,寂静的夜空中星光闪烁,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清代慈禧的《祝母寿诗》:世界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