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范墩子的名字是原名还是笔名,乡下人给小子娃起名字叫墩子,不叫豆芽儿,是指望娃长得敦实,好养活,长大有力气,好干农活儿种庄稼。见到他,人长得挺拔干练聪慧,不是敦敦实实的装粮食的麻袋似的样子。读他的文章,感觉他似乎是在草坡上放羊长大的,少年时代和我一样经历过放羊的自由与忧伤。我古稀之人了,做梦还没有逃离那种空旷乡野孤独地与羊为伴,或看天上的流云,或被白雨浇得像水鸡娃子似的狼狈样子,对人生充满迷茫的期许。
我最初关注到范墩子的作品,是读到《我从未见过麻雀》。怎么从未见过麻雀?别说乡下,就是大城市里的孩子,谁没见过无处不在的这种卑微而自由自在的小生命呢?咿呀学步的孩童,出自天性,乐于接近面前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小生命,却怎么也捉不住它。土话叫它速子,你要捉住,它嗖地一下就飞开了。除非像小时候玩的,撒了米粒,用小棍支了蒲篮,拴了绳子,去捕猎它。往往在一刹那,它又从你的手指间挣脱飞走了。也有笨拙的倒霉蛋被你擒拿,被糊了泥巴在火上烤熟,成了你的腹中之物。我是带着共情的阅读诱惑,进入墩子用文字所营造的诗意充盈的氛围中去的。原来他见到过的不是麻雀本物,是移情转换升华为一种美学范畴的少年朦胧如雨雾般清洁纯真的世界观。
接着读了他的几篇散文小说,是散文式的小说,小说式的散文。契诃夫的《草原》,阿斯塔菲耶夫的《一片落叶》,你说是小说还是散文?那种传统文体定式,已经在现实与现代主义青年作家笔下被突围了。他们少了暮气,多了朝气,在农耕融入智能时代的社会潮水中,他们眼中的文学不再是之乎者也,慢条斯理,玩你教科书创作谈一类退色的小说与散文界线的倚老卖老的说教唠叨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就像我早已不赏识《小二黑结婚》式的语言表达,它是有历史价值的,而人们的生存处境和思维方式更新了,信息多元了,精神消费的渠道多样了,便派生出当下时代的文学现象。这便是之所以范墩子作品受到当下普遍青睐的来源所在。
我读了他的长篇小说《抒情时代》,这书名似乎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常见的词汇,如我和贾平凹大学时代合写的抒情长诗,长江,黄河,大海扬波!不然,范墩子的抒情及年代,不再高歌猛进,而是悠然地诉说着当下乡城转型期间,这一代青年的物质与精神处境,梦想,迷茫,无力,奋斗,挣扎,期待。满怀诗意地拥抱大自然的四季景色、阳光明媚、风雨晦暝,以及周遭的美好事物,浸入故事和人物心理的悲欢离合,却让人落泪。理想丰满,现实骨感,读到他作品中现实生活人物悲惨的命途,让人唏嘘不已。
从情感深处,真切地而不是投机取巧地面对文学写作,必然有抵达目标的那一天。祝愿范墩子,三十而立的你的文学理想,正在你艰辛而舒心的笔下跋涉,键盘上敲响的命运大门已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