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初中的时候在高耀中学,当时我和父亲住在一起。父亲是乡政府的干部,推开一扇绿色的门,就是父亲宿办合一的房子。如今,高耀中学早已成为记忆,不复存在了。1998年前后那个迷信的书记重迁新的办公地址,旧的政府大院也就弃而不用了。后来,被当地人购置下来,再转手卖给三四户人家,杂然相处,成了农家小院。
就是这间绿色小门的斗室,给我留下了太多的回忆。1983年秋天我进入高耀中学,父亲和娘说,娃一满没有住过大通铺,让我和父亲住在一起。就这样,每天晚自习结束后,我胳肢窝夹着一两本书,步行二百米,就回到父亲的房子。
那个年月,冬天的雪来得勤。晚自习结束后,踏着厚厚的积雪,走进政府大院,推开门,父亲正在等我。一盆木炭火正红通通地散发着温暖,我放下书,赶紧坐到父亲身边的小凳子上,把几乎冻僵的身子贴近火盆,烤了一会儿,我才感觉浑身暖和起来。这时候,父亲把他在灶上买的馒头,放在一个烤馍架子上烤着,不一会儿,烤得焦黄焦黄的。父亲说,把馍一吃,喝点水,稍微看一会儿书,早些睡吧。说完,父亲先暖床躺下了。那个时候,还没有通电,我在昏黄的油灯下看了一会儿书,眼睛困倦,父亲说,早睡早起,晚上也不要睡得太迟了。父亲的话很少,我在他面前还有些拘谨,躺在被窝里,我和父亲保持着距离,不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父亲经常下乡,那个时候,乡间没有大公路,下乡就是步行。下一次乡要么三五天,要么一二十天,这样,晚上我一个人在父亲的房子睡觉。夜里,躺在床上,父亲的枕头散发着他的气息,他的枕头下总是放着一本书。也许是父亲下乡走得急,忘记带了。这书是父亲下乡在群众家里住宿时准备晚上读的。父亲枕下的书不时变换,有一次,我看到了竖排版的《红楼梦》,字体是繁体字,我是一个字一个字琢磨着读。后来父亲发现了说,你还小,这书以后看吧。
我在父亲的枕下读了不少好书,现在回想起来都是长篇小说。有欧阳山的《苦斗》、姚雪垠的《李自成》、雪克的《战斗的青春》等。父亲看我爱读书,乡上的邮递员和父亲关系好,父亲就给我借来了一些还没有投递下去的书报。父亲说,抓紧时间看,不要弄坏了,看好了,叠整齐,要及时送还人家的,不要影响了人家投递。这些书报太精彩了,报纸有《人民日报》《文汇报》《光明日报》等,刊物有《人民文学》《延河》《芳草》《大众电影》等,这些书报为我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五彩缤纷的新天地。我第一次读到了比语文课本上更多精彩的文字,感受到一种全新的东西。
我如饥似渴地读着,自然是夜里睡得很晚,课堂上自习课上动不动就睡着了。同学们戏谑说,你昨晚上偷牛去了吧,班上的同学哈哈大笑。
现在回想起来,就在父亲这间蜗居,我受父亲的影响,最初地接触了文学作品。当年在油灯下读书的情景,竟然如此深刻地镌刻在记忆深处。
现在,每一次路过原来的高耀乡政府旧址,已经物是人非了,这里是一片高楼林立、漂亮气派的小洋楼,很难寻觅旧迹。站在这一片楼群前,我思绪漫漶,怅然若失。当年油灯下读书的情形再一次涌上心头。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二十三年了,父亲当年的同事想必也是七零八落,天涯何处。我已经人到中年,一事无成,空余怅惘。岁月的烟云淹没了一切,如春水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