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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3年03月03日
巧媳妇做醋
○ 李亚军
  先前,农村小户人家生活中的很多东西都是自己做的。里里外外,大大小小,家家都有一个巧媳妇。入冬后,巧媳妇们都要做(陕西方言读揍)上一瓮醋,保证全家吃上一整年。
  那时长安很多地方还种水稻。秋天,稻子成熟,白生生、香喷喷的大米饭就上桌了。碾米剩下的稻糠,被精明的女人收拾好。入冬后,田里的农活少了,家里的火炕热时,选一个大晴天,把稻糠拿出来晾晒一下,与麦子的麸皮一起上笼热蒸,之后倒在柳条编的大笸篮里。巧媳妇用有力的手,反复搅拌,不停揉搓,一定要让它们充分融合。手里感觉差不多了,才取出宝贝一样的醋曲。醋曲类似酒曲,是几个媳妇搭伙一起请人做的,每家分上一些,用白麻纸包着。有的则是直接从娘家要的。娘家是很多媳妇的大后方,娘家妈往往是无所不能的总教头。把醋曲砸下半块,用菜刀背慢慢敲碎,再放到石舂里捣成粉面,最后均匀地撒进融合好的糠皮里。
  拌了曲的糠皮,被装进醋瓮里,成了待发酵的醋糠。那时,几乎家家都有陶做的醋瓮,平时盛粮食,冬天用来做醋。装上醋糠后,必须放到热炕上,保持一定的温度。五六个人挤着睡的大火炕上,放了大醋瓮后,人就得凑合一段时间。醋瓮就像宝贝一样,天天被小心地侍候着。黄昏烧炕时,担心醋瓮过热,得把它往墙角推一下。早晨担心炕凉,又会把它推到炕中间,有时还要用被子焐着。每天晚上睡觉前,巧媳妇会把醋瓮上的盖子揭开,用手摸摸醋糠的表面,再伸到下面,感觉不够热时,就端碗热水,放在醋糠里。真热起来后,每隔两三天,还得把所有的醋糠取出来,倒在大笸篮里搅拌,保证发酵均匀。
  发酵的醋糠慢慢有了香味。巧媳妇在搅拌时会捏出一点,放到嘴里自己尝一下,拿不定主意时还会去找先辈请教。大家一致点头后,醋瓮就被抬到炕下,放到炕脚下的板凳上。一根特意保留的高粱秆早已晒干,取出来,把一端的皮剥开,让它蓬松起来,做成流醋的小阀门。把小阀门插在醋瓮下的小孔里,给醋糠里加水,等醋味深厚时,把小阀门往上一推,醋水就沿着蓬松的高粱秆流了出来。加的水流完了,再把小阀门往下一拉,用高粱秆的实芯部分把小孔堵住,再加水、再等候。
  精心做出来的醋,第一缕流出来时,巧媳妇都会有些忐忑,担心不够酸,或者味道不够纯。她总会用小碗接上一点,端给家里掌柜的。掌柜的会先闻一下,再抿一小口,停上几秒钟,然后很响地咂巴一下嘴,才会高声地说:“这回又干了件漂亮活。”醋瓮边,几个小孩像听到命令一样,纷纷用小碗大碟,有时甚至是勺子,接上一点醋,吸溜到嘴里,又马上刺啦一下脸。有人随即跑出家门,边跑还边喊着,“我家的醋做好了。”
  醋流了三五道,大盆小罐都存满了,有时还得借别人家的盆盆罐罐。感觉流出来的醋水实在没味了,立了功的醋糠就被起瓮,作为醋糟子拿到外面去晾晒。那段时间,房前屋后,到处是醋酸的味道,还有巧媳妇脸上的骄傲。新醋得熬,所有的醋倒进大锅,下边架着大火烧,烧得醋浪翻滚,酸香逼人。为了防止铁锅与醋的反应,熬醋时要给里面放一个铜勺子。这样的勺子不是家家都有,得满村借用。有的人家,熬醋时会给里面放一个包着花椒和大料的袋子,让其味道更丰富。
  熬好的醋放凉后,就得分装。能盛几十斤的陶瓷罐,装满之后小心地用麻纸糊上,更小心地放在某个旮旯拐角。这个大罐不能轻易挪动,怕惊了醋,影响后半年的享用。大瓶子、小罐子装好后放在哪儿,巧媳妇当然心中有数。她还会到相好家里,要来她们家的瓶子,装上几瓶,送给她们。更得让孩子拎上一小罐,赶紧去孝敬一下老外婆。
  家里的女人最辛苦,却经常成为大家取笑的对象。岁月堆积在女人的腰上,很快就有人说她,腰粗得像个醋瓮。女人出门前得梳头抹脸,动作一慢,就被说成“围围不动,像个醋瓮”。盐是百味头,醋是开胃酒,多吃能够开胃养颜,也被拉扯到女人身上。女人爱拉家常,会被人说是添盐着醋。女人爱吃零食,就会被人说成喜欢舔盐抹醋。女人心细,又会被人说是爱吃醋、好嫉妒,弄不好还得扣上“醋坛子”的酸帽子。
  这边取笑着女人,那边却等着巧媳妇的手艺。晒干的醋糟子里还有稻糠和麸皮的淀粉,它们经过发酵,有了特别的营养和味道。巧媳妇把它们从醋糟子里过滤出来,做出像凉皮一样的醋粉。又软又筋道的醋粉,泼上带辣子的醋水,看着就让人直流口水。擅长精打细算的巧媳妇,过上一段时间,做出一顿稀释版的醋粉,就会让全家人美美地吸溜一下。
  最终剩下的醋糟,巧媳妇还会搭配着草料,用来喂猪。猪是家里零存整取的生物银行。年底肥猪出栏,女人又会给全家奢侈地做一大碗糖醋里脊肉。生活的道场里,那时的女人真是有着十八般武艺的全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