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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2年12月28日
陕 北 的 大 气
○ 任静
  北京很夸张地把湖称为海,比如后海,不知是见识所致,还是“城里人”习惯睥睨一切的结果。云南那么大的湖,竟然叫做池。有诗云,灞城隅,滇池水,天涯望转积,地际行无已。然而,相比北京,滇池谦虚而内敛,甚至有些边陲仆从的感觉了。
  陕北没见大海,却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帝都般的豪气,凡是大一点的湖,甚至池塘,都敢称作海子。喝水,端一个大号茶缸一气不歇地饮尽,或者渴极,干脆用水瓢直接从大水缸舀起一瓢凉井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且形象生动地称作牛饮。喝酒呢,则不像南方人斯斯文文地自称小酌一杯,而是叫海喝。
  除了海吃海喝,陕北的大气,还表现在别具一格的命名上。比如民歌,山西人矜持地称“山曲”,内蒙古憨厚地叫做“爬山调”,其他地方通常都以民歌小调一概称之,而陕北人则不同凡响,叫信天游。信天而游,像白云信马由缰地游弋于天宇,星辰旁若无人地闪烁于夜空,这一部用老镢镌刻在陕北黄土高原上的传世巨著,分明是绽放于黄土黄水之间的一朵奇葩。您不妨闭上眼睛细细咂摸信天而游的况味,一片广袤无垠的黄土高原,群山苍茫,千沟万壑,连绵起伏,辽远、恢宏而又空旷的传唱之境,深藏着或深情热烈,或凄然悲壮,或清峻刚毅,或饱含苍凉沉郁的曲调。千百年来,陕北人用勤劳和智慧创造的信天游,以自己的独特个性,潜在地影响着陕北人的生活习俗,塑造了性格鲜明的陕北高原文化。
  陕北人的大气常常会体现在一些你意想不到的地名上。有一个小小的村落,竟然叫天尽头。天尽头这个美丽的村庄坐落于延长县一个偏僻的角落,在延河汇入黄河口的交汇地带,因为偏僻,鲜为人知。延河水从发源地靖边天赐湾,一路蜿蜒曲折奔波流淌,于这里缓缓投入了母亲河的怀抱,恍若一位行旅诗人从天赐湾一路行吟走到了天尽头。蜗居于黄土高原深处的天尽头,背依群山,面临黄河,立于半山云雾之间,让人情不自禁联想到唐诗里的隐者和那座白云缭绕的名山。站在某一个庄户人家的硷畔上,上可伸手揽月,下可俯视黄河浪涛汹涌,若从小历经此番大境界,大世面,以后尘世间的种种光怪陆离,魑魅魍魉,还有什么看不惯、看不开的。
  以陕北人天马行空的想象,黄河竟然是有底的。陕北绥德县城东南七十公里的黄河岸边,有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就叫河底村。河底村窑洞院落错落有致地安卧于枣林绿荫中,几十户人家祖祖辈辈在枣林深处度日月,于黄河浪涛中讨生活。像河底这样的地名,不独陕北有,山西河南也分别有河底乡与河底镇。
  史铁生在《插队的故事》一文中提到一座又高又陡,几乎直上直下的山峁,叫日天峁。那座山峁是延川县青平川关家庄全村的最高点,绝不是说它高得接近了太阳和天。为此史铁生感叹道:“老乡们想象极大胆!”艰辛的三年知青插队生活,让作家深深理解了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民,苦焦的生活让老乡们压抑不住自己对命运的呐喊:“日这老天爷的娘!”
  我的故乡也有一座很高的山,叫天界山,陡峭如梯,高耸入云,乡民在山上种地极其辛苦,因为山高路远无法浇灌,只能靠天吃饭。我虽然没有骂过天界山的娘,但是小时候每每跟着父母爬山去收秋收夏,总会发憷于天界山的高耸与陡峭,背上即使只背着一小捆谷子,或者几棵玉米棒子,也会腿抖如筛。我惊叹于乡民们的智慧,天界山,一座敢于与天比高的山,该有多么伟岸与庞大。
  陕北的大气,不仅显示在一山一水一村一庄的名头中,更是渗透于陕北人粗犷豪爽的性格与血液之中。
  陕北人有一个习惯动作,叫瞭天,手搭凉棚仰望天空。望文生义,瞭天,即瞭望天际,目光所及之处,是长远的一番景象。关中一些地方习惯把看景象称为卖眼,这个词从字面看,似乎有些媚俗,仿佛女子以眼波媚人。相比来说,陕北人看景象则充满了豪爽大气,统统称作“瞭天”。即便是一个乡下普普通通的老妇人出去搂柴的当空,也要抬头撩起眼皮,望一望日头白云,环视一下山水树木。问在干啥呢?答曰:瞭天哩!
  这种豪气冲天的“瞭天”,估计是天下头一份狂吧!
  我曾经去过一次神木二郎山,看到山门前楹联,出语惊人,气度不凡。联曰:海到天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且不说从这楹联隐隐透露出千百年前的神木周围似乎是聚着一片汪洋大海的,单从楹联字面理解,也就能读懂神木人,甚至陕北人性格中那种与生俱来的洒脱不羁与大气磅礴了。试想,站在二郎山上,可以望见无边的大海,海的尽头,就是天了,海天相连,气魄可真够大的。以脚踏绝顶峰,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不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而是一览天下小,这又是何等的凌云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