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上父亲打视频过来，说今天让我不要出远门，我知道今天的日子，因为每年的今天父亲总是不让我们出远门。
　　据父亲讲，正月十三的日子特别硬，犯小黄刹，我的小脚奶奶也是在二十六年前的正月十三得的病，最后活了七十二岁，得病七十二天去世了，和爷爷一起埋在了安子畔那个阳湾湾里。
　　奶奶一辈子生了十个孩子，只活了大伯、姑姑和我父亲。七个孩子夭折了，那个感冒能要了命的年代，把这一切都归于迷信“瘫羯子”，夭折的孩子都说是“瘫羯子”掐走了，所以年龄最小的父亲，一直被奶奶背着，二十四小时不离开奶奶的视线。
　　爷爷因为农业社时期打坝被土压死了，去世那年奶奶三十二岁，爸爸只有两岁。姑姑十几岁，大伯已成家，分家立户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奶奶和姑姑、爸爸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清贫。
　　爷爷去世后，那个再嫁一次两次不是什么丑事的年代，奶奶一直守寡没有再嫁。我猜想是怕爸爸跟着去新的人家受气，也怕再给人家生下个一男半女，自己无法把全部的爱给爸爸。奶奶最终守寡四十年。
　　我小时候是奶奶带大的，背上背累了，抱在怀里。旧社会的女人很多都抽烟，奶奶也抽，喜欢双腿一盘，抱着我抽着烟，抽的是旱烟，用纸一卷的那种。一次抽烟的时候，未灭的烟灰落在了我的下巴处，至今我下巴还有个指头大的烧疤。从此奶奶戒了烟，即使在病重的最后几天，爸爸说你想抽烟就抽几口，奶奶都没有抽。
　　奶奶特别怕去世，在得病的七十二天时间里，几乎不能进食，靠干南瓜熬的稀汤维持生命。远近闻名的大夫是我的别叔老姨夫，是他一直给奶奶治病，想尽了一切办法还是没有治好。记得有一天，爱开玩笑的二哥和奶奶说，奶奶你去世了，我们就能吃油糕。奶奶恶狠狠地剜了二哥一眼说道，鼻疙瘩上肉，你看见了，吃不上，不再搭理二哥。奶奶不是怕去世，而是放心不下我们这家穷光景和年幼的我们。
　　陕北三月天下了一场老黑雪，奶奶终于熬不住了，离开了我们，离开了那孔有死烟气味的小土窑，离开了生活了一辈子的阳圪崂。那天我正好去前湾做什么去了，一进门回到家，看到了停在干草上的奶奶，我再也绷不住了，抱着奶奶的脚撕心裂肺哭了起来。那个天天给我裤兜里装炒豆豆的奶奶再也见不上了，那个爸爸妈妈打我就护在前面的奶奶再也见不上了，那个只要我放学进大门就喊“奶（nia)，我回来了！”的可奶奶再也无法应承了！再也无法应承了。
　　奶奶得病的七十二天里，最想吃个葡萄，酸酸甜甜的，可恨黄土高原冬天哪里有个葡萄，就连最近几十公里的绥德都没有个卖葡萄的，可恨我那时太小不能去榆林或者更远的地方给奶奶买上一两串葡萄。
　　奶奶，我的小脚奶奶，我想做一部云梯，去天堂再看看你的容颜，把你爱吃的葡萄放到你跟前，递上一根为我戒的烟，让你看看我的女儿，长得像我也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