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的秦始皇兵马俑是我来到西安的六年前刚刚被发现的。这一发现使得西安登上了《国家地理》杂志的封面,也使西安一跃成为海外游客的猎奇首选地。我和一群刚开始第一学期课程的学生们一道儿,从城东的西安交大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来到发掘现场,进行了一次田野考察。
一个差不多有足球场大小的顶棚覆盖了挖掘现场,一座四四方方的崭新建筑里陈列着相关展品。顶棚里面有几条不同深度的沟渠,有些地方露出的是土里的陶俑头,其后一排已经看到了肩膀,就这样一排排下去,直到我们看到一群完全从泥土监狱中解放出来的陶俑。这里的大部分区块仍旧是一片不规则的灰褐色黄土——这是陕西特有的风积地貌,使得西安的砖瓦和乡村的夯土小屋别具特色。参观时,我还捕捉到了学生的一些评论言辞,这些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着:“太壮观了!”……“那么多士兵”……“碎了”。
我们在附近的华清池多待了一会儿。那里池塘毗邻,曲径通幽,亭廊蜿蜒,通往一座小石山,我们就在这里停下来吃午饭。学生们坐在树桩上,拿出小铁盒装的纸包点心、炒冷饭,还有蔬菜。高斯和我带的是涂了猕猴桃酱和宝贝似的花生酱饼干。我们吃着削了皮的有疤小苹果和亚洲脆梨,喝着从小贩那里买来的温热、绿莹莹的汽水。那甜甜的果味让我想起了泡泡糖。
我们给艾伦班上的一些朋友起了英文名,像“彼得”“亚瑟”“迈克尔”之类的。
回到校园后,我们一路走着,来到了四层高、砖砌的研究生宿舍楼。曾经和周围土地一样的浅黄色,由于常年暴露在煤烟中,被熏染成了炭灰色。我们的脚步声在大楼入口那满是积灰的水泥地面上回荡着。
夜幕降临了,我们走过大厅过道时很紧张,照明的是电线上挂着的低瓦数灯泡。大厅的墙壁下半部分被漆成了绿色,过道里挂着白色窗帘,上面印着交通大学几个红色大字。做菜的味道、厨具的叮当声飘进了大厅。孩子们在走廊里互相追逐打闹着,叫嚷着,嬉笑着,他们的塑胶鞋底拍打着坚硬的水泥地面。
彼得急忙走到我们前面,我们走进他的房间时,他正在拿低矮的木凳。
“请坐,”他说,指着艾伦排成了一圈、像幼儿园小孩坐的那么大小的方凳,“我还有些零食!”
彼得用小刀削了个苹果,把切成片的苹果放在搪瓷盆里传递给大家。他又解开了一个棕色纸包的绳子,把盐炒的瓜子倒进一个陶瓷碗里。我对着瓜子大呼小叫,颇为费劲地用牙把每颗瓜子咬开,然后把瓜子壳都兜在手里。中国人把瓜子当零食已经是一种习惯了。学生嗑瓜子的技术让我惭愧。他们就像鹦鹉,手不动,嘴不张,就在嘴里把瓜子嗑开了,然后把瓜子皮吐在地上。迈克尔发现了我在看他。
“不用客气!”他说,对着角落里一把小树枝扎成的扫帚点点头,“我们吃完会扫地的。”
我们的中国朋友无拘无束,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开始放声高歌,歌曲有中文的,也有英文的。即使我鼓起勇气能唱首歌——我也会为自己那发颤的嗓音感到尴尬——我会的歌没几首。我只会儿歌和几首圣诞歌的开头几句,唱完第一段,后面就逐渐记不清了。
艾伦带着我们走下了大厅,来到了他和妻子以及两个孩子——一个3岁,一个10岁——所住的房间。他们全家吃、睡、做饭、学习都在这个房间里。房间的大小跟我小时候住过的蜂窝式房间里的客厅差不多大,地板和墙壁都是水泥的。窗户跟前放着一张实用的铁制上下层双人床。艾伦一家四口睡在下层的床垫上,上铺裸露钢网的那层用来放东西,浴室是公用的,在楼下。
沿墙的架子上放着锅、四个碗、一个竹滤兜和一对搪瓷面盆,这就算是厨房了。他们吃饭用的是边上摆了一圈小凳子的低桌子。做饭的煤炉也是冬天惟一可以用来取暖的资源。通风设备就是仅有的那一扇窗户,情况所迫,一年到头都敞开着。
艾伦解释了现在的居住环境。“这里太拥挤,所以我们的小儿子经常待在我母亲在城里的公寓里。我妻子则在市中心的一家医院里工作,也有一间宿舍,小儿子有时也和我妻子住在那里。”
接下来的周六晚上,我们邀请了艾伦和他的朋友们过来。要是能说,他们就用英语开玩笑,表达不了就说中文。他们就像兄弟姐妹那样亲近地互相打趣:斯图亚特口音重,迈克尔能够把所有人喝趴下,艾伦爱炫耀,亚瑟好夸口。
他们想听点西方音乐,尤其喜欢披头士乐队。艾伦知道《昨日重现》这首歌,还跟着我们小录音机的磁带一起唱了起来。
最后,这个夜晚居然成了柿子杂耍表演。在西安,柿子是惟一数量多到可以挥霍的食物。我们玩着玩着,一个柿子跑偏了,穿过空中,不偏不倚地落进了一个人水很满的茶杯里,茶水溅到了地板和几个人的身上。这个夜晚以出人意外的欢叫结束了。有人发现已经是晚上11点钟了,于是他们就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