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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2年10月26日
祖父的酽茶父亲的清泪
○ 王洁
  爷爷留给我的片段非常少,在我八岁时他就因病离世了。在我仅存的记忆当中,爷爷是我们当地很有名气的大木匠,跟随他的还有几十名徒弟,其中包括我的两个叔叔。爷爷终年穿的一条黑色大裆裤给我留下了尤为深刻的记忆。每次他都会在腰间缠上一圈后,非常娴熟地系上一根手指头粗细、上面布满了长短不一线头的黑色布绳子,两只裤腿也是分别缠绕一圈后用同样的方法从脚踝处扎起来。
  记忆当中,爷爷每天都会背靠着院子里的土墙蹲坐在地上晒太阳,抽旱烟,熬茶喝。一只近乎掉光颜色的白色搪瓷缸子,用一根略微粗点儿的铁丝顺着缸子顶端的部位用力缠绕,固定上几圈。这便是爷爷留在我记忆当中,多少年来都用来熬茶喝的宝贝茶具了。
  爷爷猛地连续吸上几口旱烟后,迅速端起熬好的茶水一边用力吹着,一边大口大口地一顿饱喝,那种样子无比贪婪和享受。茶缸还没放下,爷爷便大咳不止,头和身体也会伴随剧烈的咳嗽声猛烈地颤抖几下……只要我在身边时,爷爷就会端起茶缸喂我喝几口,茶水刚一入口,我便会使劲儿地往外吐,一块儿吐出来的还有好多碎茶叶梗子。那种浓烈的苦茶水味道至今都让我记忆犹新,以至于到现在我对喝茶都怀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心理。爷爷见我不停地吐舌头,砸吧着小嘴,便有些吃力地扶着墙站起来,拉着我的小手进了窑洞。窑洞里的炕上,紧挨着贴满窗花的窗户一端,摆放着一只四四方方的红色小炕桌,爷爷颤巍巍地伸手拉开一侧的小抽屉,不断地摸索着什么。半晌,摸索出一个小塑料袋子递到我手中,继而神秘地冲我笑了一下。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原来是几根已经变了色的香蕉和几块糖果。爷爷笑吟吟地摸摸我的脑袋,嘴里不停地说着“快吃,快吃”。我知道这些都是爷爷的徒弟们送来孝敬他的,但他从不舍得吃一口,都偷偷地攒起来留给了我。
  爷爷有五个儿子,其中有两个叔叔是爷爷的徒弟。记忆当中,两个叔叔时常会和其他徒弟们一起给爷爷请安磕头,虚心且小心翼翼地向爷爷请教。包括父亲和另外两个叔叔也都会在每年爷爷的寿辰之日,或者除夕之夜磕头敬茶的。但记忆当中,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和几个叔叔跟爷爷近距离交谈过,也从未见过爷爷的笑容,相互在一起时总显得严肃又拘谨。
  晚上待全家人都睡着后,爷爷却独自一人去了后院,点起煤油灯忙活开了,大都做一些精细的家具用品。后来才得知,爷爷熬夜做的这些小家具是为了让奶奶拿去县城换钱,回来供几个还在上学的叔叔和姑姑交学费用。小时候半夜睡醒,我几乎没有在炕上看到过爷爷的身影,他都是在夜里干活,时常为了节省煤油、电,便会借着月色干到天亮……
  在爷爷的众多子女当中,我的父亲、大伯和另外一个叔叔都是大学毕业。或是受那个“父为子纲”时代教育的影响,也或是因为受爷爷传统思想的影响,他们始终表现出来的只有沉默和一脸的严肃。从小到大,虽然我也能感受到父亲对我们姐弟三人的爱很深,但相互之间同样没有过太多交流。
  小时候见过父亲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每当我考试成绩好的时候,父亲就会开心地摸摸我的头,交待母亲煮两个鸡蛋对我进行褒奖。再有就是每个月,都会看见父亲兴冲冲地拿着刚领到的工资交到母亲手里,一遍遍地叮嘱母亲存放好给我们交学费用。几百块钱,都会让父亲和母亲数上一遍又一遍,绽放在他们脸上的是发自内心的满足和欣慰。
  印象当中,父亲是坚毅而高大的,是一个在任何困难和挫折面前都不会流一滴泪的男人。我出嫁那天,父亲始终埋头不愿跟我说一句话,甚至一直在回避我看他的眼神,却在一旁不停地招呼送亲的客人,并不停地反复交代着什么。直到车将要启动,驶出家门口的那一刻,我摇下车窗叫了一声爸,顷刻间,父亲的眼泪夺眶出来,但迅速转身返回了屋子……
  如今,我也早已为人母,儿子从生下来就喜欢趴在他父亲的背上骑马玩儿,而他的父亲更是乐此不彼地驮着满屋子里转,虽然被折腾得满头大汗,但父子俩的嬉闹声却让家里充满温馨,下围棋、跆拳道、游泳、拼乐高都是父子俩一起完成。两个人只要在一起,总感觉有说不完的话,总要黏糊糊地腻歪在一起,每每此时,我就会觉得他们不像是父子,更像是好朋友,像兄弟一般。
  在那个“父为子纲”时代的影响和教育下,父爱常常是深藏在内心不易表露的,可是他们对子女的拳拳之心并不会减少一丝一毫。那种习惯于内敛的父爱是一样的伟大、真挚和无私的。
  人,在拥有思想的瞬间,是幸福的;在拥有感受的快意时,是幸福的;在拥有父爱的时候也是幸福的!
  有人说:“父之美德,儿之遗产!”一个好父亲胜过一百个好老师。
  无论是出生在哪个年代的父亲,也无论父亲有着怎样的性格,与我们之间有着怎样的沟通方式,那种由内至外散发出的浓浓父爱却是一样的真挚感人、一样的深厚绵长。
  被风雨垒起的岁月,深刻在父亲的额角上,深深地勾勒出智慧和人生。落花意已去,父亲的风采不再依然,早已逝去的痕迹被遍地的枯叶覆盖。岁月,是如此的匆忙和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