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秋季考入西北大学,转眼40年过去了,回想大学时代,记忆最深刻的不是读书,也不是恋爱,竟然是喝酒。
我大概属于酒精不敏感体质,因为对酒既没有天生的爱好,也没有经过专门的素质训练,只记得小时候过年时,爱喝酒的爸爸会拿筷子在酒杯里蘸蘸,然后塞到每个孩子嘴里砸吧砸吧,就算是全家一起喝酒了。后来几个姐妹都能喝点,哥哥的酒量更是不含糊,初步断定是遗传的缘故吧。
第一次知道自己能喝酒,是在大学第一个学期末的新年联欢会上。全班同学围坐一圈玩击鼓传花的游戏,花束停到谁手里谁表演节目,否则就罚喝酒。我不够机灵运气也差,一连输了好几次,同学们起哄让我唱陕北民歌,我抱着花束羞成个大红脸,因为除了《东方红》我就再不会唱其他的陕北民歌了,逃不过去只好喝酒,白搪瓷茶缸小半缸子高度白酒,一次一下,几番下来竟然没咋地,在同学们的欢呼声中我的酒量就一举成名了。顺便要说的是,这次联欢会也刺激我暗地使劲学唱陕北民歌,想不到自己这方面也有潜力可挖,从此活动场面上既能喝又能唱,在大学的前两年,学习没什么长进,玩闹的本领却齐齐练就。
恢复高考制度后的前几届打捞了不少“文革”失学人才,学生来自社会各界,年龄也参差不齐,但到我们八一级基本都是十七八岁的应届高中毕业生了。在学长们眼里,我们都是些不懂事的“小屁孩儿”,因此不屑与我们交往,我们这39个学生就自己闹腾,组织足球队、小乐队,体育场上活跃的、宿舍楼里吹拉弹唱的,净是八一级。班上有几个不喜欢听课却热衷于自己扎堆过文学生活的人物,伴着烟酒谈文学、吟诗文,把个清雅的文学事业搞得乌烟瘴气酒气熏天,但大家自得其乐,也没见耽误了谁的前程。当然了,那时候的大学生是天之骄子,只要入了大学校门,前程自有国家操心。在西大这样的综合性大学里,最逍遥自在的就数中文系,越是所谓有才气的,越不见他们背着书包去用功。现在我教的学生中,即使是排名一二的学生,文学经典的阅读量也比不过我们班上那些个调皮捣蛋鬼,我上铺的舍友建慧同学睡懒觉很著名,每天从上铺下床的时候,常会有“托尔斯泰”“巴尔扎克”等等大文豪一起滚落下来,鬼知道她四年之中在被窝里读了多少书。大学兄贾平凹曾说过一句话:“一根木棍儿在大学的角角里立四年也成仙了。”说的是大学的环境气场熏陶作家,成就学问家,那是很有道理的。
回过头来再说喝酒。那时候我们喝的大都是两三元一瓶的白酒,印象深刻的有城固特曲和绿豆大曲,我用它们灌醉过几个男生。有一次不知道是谁过生日,我们是在革命公园的草地上聚的餐。我和杨波同学两人对干了一瓶,我因为约好要和中学同学见面,提前离开了聚会,据说杨波同学在公园大树下睡到天黑,从此不敢说不服。还有一次,我们几个女生竟然拎着酒瓶子去了艳茜的男同学家,客人喝翻主人后,几个人扬长而去。最难忘的是大学毕业时的散伙饭,在朱伟胜家里,买了两大桶散啤酒,我工作分配得不如意,加之同学们又即将分手,非常伤感,那一次我是彻底喝醉了,记得朱伟胜在旁边不停地叫我姐姐,有谁说要代替我远赴老区,还有谁挥着拳头说要给我讨个说法,那样哭哭笑笑的场面,那种亲同学间至纯至真的感觉,今生今世不会再有了。
大学毕业后,我在延安大学工作了四年。捱着离开亲人同学的苦日子,再没有心情也没有知己在一起把酒推盏。刘丰、艳茜和丁斯曾来圣地探望老同学,才会有偶尔的开怀畅饮。考取研究生返回到西大时,因为高兴而忘形,再一次醉倒在省作协的艳茜家里,那一次是家庭式聚会,爱人抱着一岁多的儿子很无奈地看着醉得没了样子的老婆,积郁情绪的同时筹划着家庭整治方案。那晚,爱人用自行车推着熟睡的儿子,还要拉扯着摇摇晃晃的我,艰难步行一个多小时才从省作协回到家中,其后战争的爆发是可想而知的。我从此开始对酒有了防备,也开始意识到自己人妻人母的角色。醉酒也让人成长,这是一次关键性的成长。
听有人说过这么一句有意思的话,说是男女之间,是和彼此的优点恋爱,和彼此的缺点结婚。我的感觉是,一种个性或者爱好,恋爱时可能被看作优点,结婚后就变成缺点了,或者说婚前是可爱的缺点,婚后就变作可憎了。生活是多么教育人啊,让人变得如此智慧和有思想,可其中的真理也显而易见。由学校而步入复杂的社会,要应对不同的人生问题,逼迫我们开始收敛自己的举止,打磨自己的个性,并不断调整自己为人处事的方式。人不能永远不长大,自由任性地肆意挥霍的青春非常非常短暂,就像喝酒,呵呵又说喝酒了,年轻时醒酒很快,很快就没事了,上了点年纪就不容易恢复了,不用别人提醒,你的身体就会发出警告。而且你现在有很多的“正事”要干,喝酒误事,你就会后悔,所谓率性而为,其实是一种自我开脱。说到底,醉在不适当的时间和场合,那是不成熟的表现,不成熟的你,又怎么赚取你的成功人生呢。
所幸我们有大学同学。无论多久不见面,只要坐在一起喝两杯,心情就穿越时光的隧道,瞬间回到从前。男生们由于工作和应酬的需要,现在个个是“大肚大量”,关起门来,他们还像40年前那般纵情,那般胡闹,暂时逃开工作的压力、生活的负累,摘下社会人的面具,回归孩子般的真本色真性情。同学情谊,永远是最快乐最温暖也最安全的心灵港湾。
我现在的酒量已经远远不是男生们的对手了,面前的一杯酒经常从开始喝到最后,同学也不再勉强,任我“随意”,但我还是常常被大家喝酒的气氛感染,处于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状态。40年人生磨练,同学中不少人在文学领域术业有专攻,成就显著,更多的同学在社会各界施展才能,成为各自领域里的骨干精英。1981年走进西大的这些青涩学子,当时别人瞧着只有玩的能耐,现如今也个个持重了练达了,风度翩翩才气纵横了,唯有不变的,是酒中的真纯滋味,是酒后的放浪诗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