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一个早晨,上班出门早了,时间长出一截。走在路上,寻思如何打发时,看到天天经过的罔极寺开着门,两三个人在打扫卫生。转身,抬脚进去,一下子走进一个清静的洞天。
对罔极寺从书上有过一些了解。它是唐太平公主当年为母后武则天祈福所建,处在大明宫和兴庆宫之间,是皇城里的名寺。开元年间,曾经有过扩建,里面发生过许多大事,留下众多物件和传说。著名的塔林,新中国成立时还在,但寺院慢慢收缩成现在的样子。我在这寺院附近生活了三十多年,多次动念,想来参观,却因机缘未到,不了了之。
走进山门,看到一个布局严谨的小院。一进是天王殿,二进是大雄宝殿,三进是法堂。甬道在左右出入,形成回合的动线。前院两边是精致的钟鼓楼,各居东西。东边的钟楼后,客堂、财神殿、佛光阁一线排开,直通到底;西边的鼓楼后,有流通处、普照楼,楼的一层是吃斋的食堂。各房屋间空隙处,均种植了翠竹。竹子精神,竹下精致,甬道纤尘不染。大殿西边的空地上,竟然还养着五只孔雀和一池莲花。中院有四棵很老的石榴树,树身已经倾斜,枝干如同锈铁,生出的叶子却翠绿如玉,结出的果子红着小脸,咧着笑口。有五棵侧柏,神情凝重,透着佛的庄严。后院有一棵玉兰,遮蔽了大片天空。绿丛中,生出紫红色的果子,据说是一种中药。殿前有两棵挺拔的银杏,像两个旗幡。几棵桂花树都开了花,有金黄色的花,也有米黄的花,散发的香气聚拢在小院里,渗透到每一个角落。院内没有烟火缭绕,却有很强的庄严气氛和生机气场。
前院那两三个人仍在洒扫,几乎要把砖缝里的尘土扫出来。法堂前有一个清瘦的尼姑,约五十岁,皮肤白晳,动作轻盈。她在给菩萨像献花。鲜花插在玻璃瓶里,瓶子晶莹透亮,晃动的水犹如水晶。她把一个个玻璃瓶双手端到佛像前,摆放整齐。已经摆放了七八瓶,头上冒出微汗,两眼却一直专注地看着花。她又放下一瓶,转身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觉得有一瓶没放整齐,转身回来,用手指微微挪动了一点,看不出挪了多少,可能只是为了纠正心里的偏差。
进香炉前,一个女子手握三炷香,虔诚地举过头顶,碰了额头,又收到胸前。寺内就她一个香客,这么一大早,是远道而来专门还愿,还是附近居民昨晚心神不宁特来拜佛?不得而知。台阶上有位女子正在打坐,坐得端端正正,气息均匀地吐纳着。罔极寺从一开始就是尼姑庙,是女施主们安顿心神的地方。佛光阁里供奉着很多牌位。施主们布施后,请了牌位,专门供奉着的,把一颗心严肃地寄存在这里。西边的食堂里摆放着不少餐桌,高峰时来吃斋饭的应不在少数。
一进一进细细看着,一圈一圈慢慢走着,越看越放松,越走越安宁。经过一千多年的沉淀,这里住着时光的清幽,积着历史的厚重。小小院子,深如洞天;入寺一步,便出江湖。我几乎要忘记寺外的人来人往,也尽量不往高处去看。寺院挤在高楼的夹缝里,高空已被占领。稍一抬头,目光就会看到外面的世界。西边的大楼,可能是出于风水考虑,在东墙上插出密集的柱子,像一个刺猬。北边远远近近的居民楼,比肩式站在寺外,住户低头就可以看到院内。
西安城曾有很多的寺院,寺院内外也曾有很多的热闹。悠长的时光让所有热闹变得平淡,回归生活的本身。与城内现存的多个寺院相比,这个隐在居民区里的小寺,有着它的安稳自在,流传着它的香火。附近的居民们早晚出入,如同邻居间串门,随时来此修行,让它接着地气,有了更多的生活气息,也有了更强的生命力。不知道外地游客有没有人专门来此,也不知道城内有多少像我这样的偶访。这都不重要,也不会影响它。它有它的信众和施主,也有绵延不断的基因。
流连了半天,我抬脚要出门时,看到那几个人还在认真洒扫。望了望门外的街道,再看了看寺内的院子。我忽然猜想,也许就是因为这些人执著的洒扫,才让一门之隔有了不同的洞天。而出入这里的人呢,会不会也被院内的清净擦拭了心灵,被院内的生机活泛了心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