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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2年08月24日
枸桃不是桃
○ 尤凌波


  庄稼人以土地为生,自然就把土地看得金贵。房屋可以盖在半山坡、沟坳地,也舍不得建在平整的地方,以省下好地种庄稼。就连必须得留的田间生产路,也是窄了又窄,最后窄狭得仅剩下一道只能通得过独轮车的田埂来。
  村里的巷道也是曲曲弯弯,那是因为谁也不会为了取直,就舍让出自家的地界。千百年来,为了一尺半寸的界畔,争斗、吵闹似乎从来就没有消停过,要不,怎会有“六尺巷”的美谈千古流
  传!这厢刚刚劝说别
  人要互谅互让,吃亏是福,轮到自己了,“事情倒也不大,就是这口气实在叫人咽不下去”,所以,“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的道理几乎都懂,但要自己也“让他三尺又何妨”,却是难于上青天的事了。
  故此,看着村道曲曲弯弯、旮旯拐角,一草一木、一石一土,似乎没人管、没人问,其实个个都有主。但偏偏的,每个村子又总是有那么一两处几家相争不下的旮旯拐角,闲置在那儿,闲着闲着,就萌生出了一些谁也不能轻举妄动的草木来——村西那几株枸树,就是这样生发长大起来的。
  枸树这种树,在农村历来不受人待见,因其撇股子太多,像是灌木丛,很难成正材,因而从不会有人专门去种,若是自家地里长出来了这么个东西,肯定也会被拔了、铲了。可世间事往往就是这样,越是精心务弄的,就越娇贵,反而长不好、长不活,一如城市里许多养金鱼的、养花的,百般呵护,供着似的,鱼却不是撑死了,花就是被浇死了。又如那遍地的野草,从无人去管护,反而是动物啃食、践踏,庄稼人铲拔,依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至今不仍然遍及天涯海角,何曾消亡过?也正因为枸树难以成材,方活得逍遥自在,不受约束羁绊。
  所以这几丛枸树是怎么萌生的,谁也没在意,就是在意了,又能怎样,因为生在有争议的地界,反而因此却奇迹般地生存下来了。枸树也是如此,打一萌生出来,就是一丛丛、一簇簇,似乎就是防备着被人糟害,就像大自然中,凡是底端的物种,繁殖力都十分惊人,就是靠数量来赢得生存、延续的机会。这一扑楞子枸树,起先好似若有若无的一抹淡绿,悄悄静静、畏畏缩缩、小心翼翼、胆颤心惊地活着。天旱时,收绻起叶片等待;起风了,相互扶掖支撑着;盼来了雨水,抓紧汲取几口;阳光移过来了,翘展开枝叶,拼着命往上挣着多照一刻……端的是有苗不愁长,就这样,不经意间,扑楞子忽然阔了,大了,也壮了,有几枝竟还高过了房梁。春风微拂下,它含蓄、低调地也生出了一串串穗状的浅绿色花来,一些就被村人摘去蒸了麦饭,余下的孕育出一颗颗绿色的小圆蛋蛋,细一瞅,已然满树满枝,直到七月,仿佛一夜间,那满树的绿蛋蛋,忽然绽放成了鲜红欲滴的枸桃,好像前期所有的隐忍,遭受的歧视、委屈,全都是为了这一刻灿烂地怒放,为了这红色的甜蜜,更为了这艳丽的生命色彩!
  蜜蜂高兴了,成群地从四处赶了过来,贪婪地吮吸着蜜汁。比蜜蜂还兴奋的是村上的孩子们,因为村里果树虽多,但几乎所有的桃杏李枣栗柿都有主家,成熟了主家也舍不得多吃,是要拿去卖钱的,唯独这枸桃实际无主。看着色泽艳丽、味甜如蜜的枸桃,叽叽喳喳,相邀结伴来采吃。稍大些的男娃手脚敏捷,“噌噌”几下就上到了树上,拣那又红又大的先往嘴里塞,直馋得树下的小弟弟、小妹妹们,嘴上也似抹了蜜般,一个劲地叫哥,于是,一颗颗枸桃从树上丢了下来,接住了,忙扔进口里,脸上溢满了甜蜜、幸福、满足。没接住的,“叭”的一声,摔成了一摊蜜汁,一会儿,上面就爬满了蚂蚁。
  这枸桃也怪,先吃味甜,吃到后头,舌尖上竟然有一种辛辣的感觉,孩子们这才作罢,准备第二天再来接着吃。可谁知次日从炕上爬起来,感到嘴角火辣辣地痛,原来是枸桃火大,烂了贪嘴娃娃的口角。
  留在树梢的枸桃,成了鸟雀的甜点,斑鸠、喜鹊,还有成群的麻雀,代替了孩子们,枝头跳跃着,啄食着,欢叫着,使得七月的天气愈发燥热,也愈发闹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