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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2年08月10日
消 失 的 村 庄
○ 蓝 予


  我们厂区的附近是村庄,从远处无法看清村庄的真面目,它俏丽的脸庞隐藏在树木的面纱后。零零落落的树木,疏散、慵懒地游荡在村前屋后。
  村庄的前面最初是庄稼,它们舒展四肢,肆意地享受阳光。麦子还没有灌浆,挺着腰杆,在风中互相挽着胳膊,旁若无人地呢喃。留在记忆中最美的画面是一片油菜花奕奕绽放黄色的温暖,在暖洋洋的阳光中,你能看到飞舞的蜜蜂,穿行在你的四周。路边树上的绿叶,散发出淡淡的腥味,在斑驳的光影中,你可以走得从容而惬意。
  记得从学校到家有两条路,一条是经过主干线的那条“大路”,而经过一大片稻田和一个小鱼塘才能到家的路称为“小路”。“小路”其实算不上路,是由曲曲折折的、窄窄的田埂组成的。放学回家,我们这些孩子无疑是选择走“小路”,因为那藏匿在稻田里的小路充满了无尽的诱惑和魅力。比如,那些飞来飞去的蜻蜓,落在稻尖上,有红的、蓝的和黑的,风一吹它们就像荡秋千一样,随着稻穗悠然自在地摇着,可当你的小手眼看要捏住它们的翅膀时,它们便“嗖”地飞了,让你怅然若失;还有那些蹦来蹦去的蚂蚱,是男孩子眼中的宝物,若捉到大的可以烧着吃,满嘴喷香;还有那些酸酸甜甜的野草莓,则是女孩子的最爱。每次走“小路”,我们都有收获,笑声一串串,尽洒在稻田里。
  经过稻田,很快就可以进入村庄。凡走进村庄的人,都会感到喜庆:每家每户的木门上红红的春联还在。“天增岁月人增寿 春满乾坤福满门”“人勤三春早 地肥五谷丰”“冬去山明水秀春来鸟语花香“等等,这些质朴的春联寄托着岁初的欢欣、喜悦和一年的憧憬。
  村庄多树。村民们认为,树木是村庄的精灵,家家户户都热心种树。听老人们说,很久以前,谁家只要生了孩子,就会栽上一株树,叫长生树,期望孩子一生平平安安、多子多福。树栽得多了,就成了遮住村庄的帷幔。有儿子的人家,更乐意种杨树、杉树和樟树。他们对树像伺候庄稼一样小心翼翼,定时施肥、修剪旁生的枝杈,小树还要用棍棒支撑起来,不让风雨吹弯了腰,不能成为歪脖子树,因为这棵树是将来为他们的儿子们打家具娶媳妇用的。
  我最喜欢烟雨中的村庄,在潇潇的雨中,它保持自己的矜持。笼罩在雨中的村庄是美丽的,一片灰蒙蒙的色彩,隐隐地遮住每栋房舍。房舍上空的烟囱冒着灰白的烟雾,如水墨画。静谧、安闲的村庄恍惚中让人滑进梦中。
  我曾经固执地认为,不管时光如何变换,故乡永远在那里等着。也不知从何时起,稻田就变成了菜田,村民们成了菜农。一块一块的菜田无非是西红柿、黄瓜、青椒、豆角、丝瓜、大葱、茄子、小青菜、芫荽、韭菜等等。青的、红的、黄的、嫩的、老的、圆的、长的,在初夏的太阳下,密密麻麻地挂在瓜架下或藤架上,如一个又一个跳跃的音符,让路人见了不由心动和欢喜。
  每个菜田和菜田之间,没有篱笆没有墙更没有沟壑,村民之间融洽如一家人。东家没有韭菜,可以到西家的菜田中割;王家的
  大葱没了,张家的菜田有呢。当然,厂区的大人们与村民的关系也处得不错,我们送给村民一些孩子用的作业纸,村民回送一些菜种子或菜苗。所以,那个时候,勤快的家属们开垦了自己的一小块菜园子,厂区宿舍楼前也能看到翠绿的丝瓜架。到了夏天,丝瓜架下放一张竹床,拿上一把蒲扇,晚上一家人团团围坐在丝瓜架下,凉丝丝的,大人们一边聊着天,一边为睡着的孩子们打蚊子。等到夜微凉,孩子睡熟,就被父母抱进房间,甜甜地进入梦乡了。
  渐渐我长大了,当我背起行囊走天涯时,我以为,哪怕我到了霜落两鬓的时候,我的故乡永远都是离开时的容颜。去年,当我的脚步踏上故乡的一刻,我知道,我错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让我恍惚以为走错了地方。村庄消失了,菜田隐没了,菜农消失了,看不到一鳞半爪,好像它们从来就没存在过似的。大榕树、乡间小路、村舍、鸡鸣、狗叫都成了我记忆中的底片了。取而代之的是平整的水泥地面,还有正在热火朝天运行的车间里的机器。
  故乡变化太快了,我竟然会迷路,我很惭愧也很自责。世上又有哪一件东西能够永远维持旧貌的?乡关旧迹也同生命本身一样,随着岁月的流淌,成为前尘梦影。
  我的村庄消失了,但我知道它将永远在我记忆中清晰,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