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日期:2022年05月18日
月光下冷硬的轨道
沿着汉江边，有一条长长的铁路，叫襄渝线。从湖北的襄樊通往西南重庆，其中一段，轨道与江流并行，河水的柔软与铁轨的硬朗映衬在一起，纠缠在一起，难融又难分。
我曾经在月光下，沿着这条轨道，一个人走了很长时间。
那年，我大学毕业，到安康城里工作，二十好几的人了，理应结婚生子，于是，父母和亲戚朋友就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同村的一个表婶，有个侄女小我两岁多，也刚参加工作，在铁路局工作，表婶就介绍给我。这个小A我认识，每年暑假和春节，都会从城里来农村住一段时间。我的印象中，她娇小秀美、聪明伶俐，有着城里人的潇洒和洋气。一个农村娃，自然对城里姑娘怀着景仰、羡慕，乃至亲近的欲望。其实这个欲望，伴随了我一生，是种心底的隐痛。
父母首先应允这个介绍，然后欢喜地告诉了我。我的心态当然也是积极响应的。只是多年不见了，她的模样变化大吗？
有天下午，单位门房交给我一个信封，拆开一看，只有两张晚上的电影票，并无片言。我愣了一下，很快悟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
按时赶到电影院，寻号坐下。开演前，灯光刚暗，她也来了。握手打招呼，然后看电影。这期间我们没有怎么交谈，一是放不开，二是害怕影响旁边的观众。但我借着微弱的闪动的影片反光，已看清小A的面庞，还是那么俊俏，眼大嘴小，眉目清秀。
观影结束，匆匆而别。双方话不多，心里都清楚，这是第一次正式见面，算初始目测，预演吧，正式交住还没开始呢。
过了几天，媒人捎话，同意来往，就是说，目测通过了。
我心里很甜。
又过了几天，小A打来电话，说是想到我这儿借书阅读，我知道是什么意思，表示欢迎。
事情按部就班地开始。
小A在铁路局的月河变电所上班，每周日回城休假，就来我的房里借书、还书。我那时刚工作，每月只有几十元工资，钱少，但书多。她每次都买些好吃的小东西带来，说说话，讨论讨论小说的情节和人物，倒还融洽。
有个周日，我应邀去他们家吃午饭，算是上门了。她父母是机关干部，尽管职位不高，但也是小领导。其父平易近人，很好说话；母亲面冷，比较严厉。
我的质朴及诚实，得到她家的肯定。
交往了两个多月，我的婚姻大事进展顺利。父母也很高兴，一家人喜气洋洋。
就在这时节，家庭突遇变故，我父亲因“文化大革命”中的一件事，受到牵连(政治事件，一言难尽，此处不叙)，被公安人员带走了。接着判刑入狱，劳动改造。
连着两个星期日，小A没了消息，既不见人，也无电话。我去她家询问，其母挡在门口说，没回来。
我隐隐感觉到，她家态度有变化与我父亲出事有关。于是请媒人去探听消息，回来说：其母不愿意了。本来就嫌我是农村人，经济条件差，现在父亲又入狱劳改，一是社会影响不好，二是家庭生活条件就会更差了，于是找人给女儿另介绍对象。
我的一颗热心顿时掉进冰窖里，受到突如其来的刺激，难受至极。但我想，感情之事，关键在于个人，不能完全受外界环境影响吧？于是我决定去见小A一面，听她亲口告诉我结果。
那天下午，我乘火车，在月河小站下来，然后找到附近的变电所。刚好快下班了，小A见了我很冷淡，把我让进她的宿舍，然后去食堂打来晚饭。话语不多，往日的热情已经消失。我问两人交朋友的事，她说觉得不合适，还是停止吧。我问是不是因为我父亲出事的原因，她说那个关系不大。我问还有什么原因，她不吭声。我问还有希望吗，她摇摇头。
吃了晚饭，天已黑下来，小A说，晚上没车回城了，你就住在男同事的宿舍，明早走吧。我心里绝望，浑身气颤，站起来说：不住。没车，我走回去。
小A只好把我送出变电所。
我沿着铁轨，往回步行。我心里清楚，这几十里路程，可能要走大半个晚上，但我不能停下，必须往前走。
明月当顶，两条闪亮的铁轨伸向黑茫茫的远方。四野寂静，只有我的脚板敲击着冷硬的轨道。我心里有泪，但流不出来；我浑身有气，但发泄不出来。泪气升腾，压抑着人，折磨着人。
我恨人间的世俗，我恨情义的脆薄。我想呐喊，可无法出声。
我在轨道上走一阵，坐下来歇一阵、叹叹气儿。枕木上很难走，固定的行距，一步太小，两步又太大，时常会踩在中间尖楞突起的石碴上，带来刺心的痛。
汉江在身边流淌，涛动波起，浪花不息，那水面的闪光和涌动的涛声，一直伴随着孤寂无援的我，向前移动。
穿过长长的隧道，穿越高高的铁桥，穿破厚厚的夜幕，我走得满头大汗，两腿发酸，皮鞋将脚踝磨破，鲜血渗出，但我不想停下来，我需要断然告别，需要勇往直前。
汗水涌出来，湿透全身，但决心也升起来，给人力量。我想，我必须要干一番事业，让瞧不起我的人暗自叹息，让抛弃我的人日后惭悔。
凌晨，终于走出重重夜山，看到安康城里的灯火了，我顿时躺倒在铁道边的草坡上，身体疲倦不堪，泪水奔涌而出……
多年后听说，小A尊母之意，嫁给了一个铁路职工，时有家暴，还无生育，很不幸福。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中还隐隐作痛。命运弄人啊，扼腕长叹！
我曾经在月光下，沿着这条轨道，一个人走了很长时间。
那年，我大学毕业，到安康城里工作，二十好几的人了，理应结婚生子，于是，父母和亲戚朋友就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同村的一个表婶，有个侄女小我两岁多，也刚参加工作，在铁路局工作，表婶就介绍给我。这个小A我认识，每年暑假和春节，都会从城里来农村住一段时间。我的印象中，她娇小秀美、聪明伶俐，有着城里人的潇洒和洋气。一个农村娃，自然对城里姑娘怀着景仰、羡慕，乃至亲近的欲望。其实这个欲望，伴随了我一生，是种心底的隐痛。
父母首先应允这个介绍，然后欢喜地告诉了我。我的心态当然也是积极响应的。只是多年不见了，她的模样变化大吗？
有天下午，单位门房交给我一个信封，拆开一看，只有两张晚上的电影票，并无片言。我愣了一下，很快悟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
按时赶到电影院，寻号坐下。开演前，灯光刚暗，她也来了。握手打招呼，然后看电影。这期间我们没有怎么交谈，一是放不开，二是害怕影响旁边的观众。但我借着微弱的闪动的影片反光，已看清小A的面庞，还是那么俊俏，眼大嘴小，眉目清秀。
观影结束，匆匆而别。双方话不多，心里都清楚，这是第一次正式见面，算初始目测，预演吧，正式交住还没开始呢。
过了几天，媒人捎话，同意来往，就是说，目测通过了。
我心里很甜。
又过了几天，小A打来电话，说是想到我这儿借书阅读，我知道是什么意思，表示欢迎。
事情按部就班地开始。
小A在铁路局的月河变电所上班，每周日回城休假，就来我的房里借书、还书。我那时刚工作，每月只有几十元工资，钱少，但书多。她每次都买些好吃的小东西带来，说说话，讨论讨论小说的情节和人物，倒还融洽。
有个周日，我应邀去他们家吃午饭，算是上门了。她父母是机关干部，尽管职位不高，但也是小领导。其父平易近人，很好说话；母亲面冷，比较严厉。
我的质朴及诚实，得到她家的肯定。
交往了两个多月，我的婚姻大事进展顺利。父母也很高兴，一家人喜气洋洋。
就在这时节，家庭突遇变故，我父亲因“文化大革命”中的一件事，受到牵连(政治事件，一言难尽，此处不叙)，被公安人员带走了。接着判刑入狱，劳动改造。
连着两个星期日，小A没了消息，既不见人，也无电话。我去她家询问，其母挡在门口说，没回来。
我隐隐感觉到，她家态度有变化与我父亲出事有关。于是请媒人去探听消息，回来说：其母不愿意了。本来就嫌我是农村人，经济条件差，现在父亲又入狱劳改，一是社会影响不好，二是家庭生活条件就会更差了，于是找人给女儿另介绍对象。
我的一颗热心顿时掉进冰窖里，受到突如其来的刺激，难受至极。但我想，感情之事，关键在于个人，不能完全受外界环境影响吧？于是我决定去见小A一面，听她亲口告诉我结果。
那天下午，我乘火车，在月河小站下来，然后找到附近的变电所。刚好快下班了，小A见了我很冷淡，把我让进她的宿舍，然后去食堂打来晚饭。话语不多，往日的热情已经消失。我问两人交朋友的事，她说觉得不合适，还是停止吧。我问是不是因为我父亲出事的原因，她说那个关系不大。我问还有什么原因，她不吭声。我问还有希望吗，她摇摇头。
吃了晚饭，天已黑下来，小A说，晚上没车回城了，你就住在男同事的宿舍，明早走吧。我心里绝望，浑身气颤，站起来说：不住。没车，我走回去。
小A只好把我送出变电所。
我沿着铁轨，往回步行。我心里清楚，这几十里路程，可能要走大半个晚上，但我不能停下，必须往前走。
明月当顶，两条闪亮的铁轨伸向黑茫茫的远方。四野寂静，只有我的脚板敲击着冷硬的轨道。我心里有泪，但流不出来；我浑身有气，但发泄不出来。泪气升腾，压抑着人，折磨着人。
我恨人间的世俗，我恨情义的脆薄。我想呐喊，可无法出声。
我在轨道上走一阵，坐下来歇一阵、叹叹气儿。枕木上很难走，固定的行距，一步太小，两步又太大，时常会踩在中间尖楞突起的石碴上，带来刺心的痛。
汉江在身边流淌，涛动波起，浪花不息，那水面的闪光和涌动的涛声，一直伴随着孤寂无援的我，向前移动。
穿过长长的隧道，穿越高高的铁桥，穿破厚厚的夜幕，我走得满头大汗，两腿发酸，皮鞋将脚踝磨破，鲜血渗出，但我不想停下来，我需要断然告别，需要勇往直前。
汗水涌出来，湿透全身，但决心也升起来，给人力量。我想，我必须要干一番事业，让瞧不起我的人暗自叹息，让抛弃我的人日后惭悔。
凌晨，终于走出重重夜山，看到安康城里的灯火了，我顿时躺倒在铁道边的草坡上，身体疲倦不堪，泪水奔涌而出……
多年后听说，小A尊母之意，嫁给了一个铁路职工，时有家暴，还无生育，很不幸福。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中还隐隐作痛。命运弄人啊，扼腕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