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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2年04月18日
一鹊噪新晴
○ 曹 洁
  被一阵阵鸟鸣唤醒,晨曦透过白麻纸照进窑洞,柔软嫩黄。昼色空蒙,天堂在天堂边儿上。我听到天地的唇语,或者耳语,草木和燕子,燕子和草木,轻轻私语。人听到了它们的耳语,微微一笑。
  耳语,这是一个多么温暖亲切的词语。很多时候,我们习惯了常态的语气、语调、语速,甚至习惯了大声疾呼,却忘记了轻轻地说话,忘记了嘴巴和耳朵的关系,忘记了我们应该如何呵护天性的亲密。这样悲情的细节,却被我们日复一日地重叠。
  在天籁中醒来,是一件多么清逸的事。这声音清洌、轻婉、亲切,入耳沁心,绿绿的,染了凉薄的眼。她喧腾地呼唤着你,对季节的迟钝也被唤醒,舒展身体和性灵,才真正觉得春天来了。轻嗅着绿绿的声音,欣欣然,去看鸟儿。布谷、麻雀、燕子、喜鹊,以及说不出名的小鸟儿,树林中、草丛里、屋檐下,飞旋、做窝、生子,一点儿也不拘束,一点也不掖着,一点也不害羞,一点也不怕生。
  鸟儿三五只不等,聚成一个群落,又一个群落,像是一家人,又一家人。它们欢欣、热闹、喧腾,叫融了冰雪,叫暖了冷风,叫活了树干,叫出了新芽。灰褐色的小身体,栖息在树上,与枝丫融在一起,只听得鸣叫声,却无法捕捉到身影。待你靠近去看,却倏地飞走了,停歇在另一棵树上。树,是鸟儿日落夜息的依托,也是它们一声声喊出的春天。
  这乖巧的精灵,是乡村世界里迷人的宝贝。
  先生之画,疏朗有致,画出一个闲适而有动感的生命空间。他手把竹扇,闲坐窗前,喜鹊落上树枝,喳喳鸣叫,叫活了晴空。其题画诗为民国学者虞愚《雨后即事》:“雨过花添色,风来竹作声。小窗无个事,一鹊噪新晴。”细雨、繁花、清风、翠竹、喜鹊、明窗,日常生活中,有多少这样美好的事物和美好的瞬间,需要我们观照和倾听。可是,有多少人会偶尔停下匆匆前行的脚步,听一座座山连绵而动,听飞鸟和小兽在草木间栖息的私语,听万物安睡的静谧?
  万物总是不慌不忙地行走着,日升月落,从未停息,顺应天意,无所骄矜。人却不是,在有限的生命长度里,匆匆奔波而有所顾忌。其实,人生在世,万般沧桑,白驹过隙的生命过程中,绝不能缺少与万类生灵的交互应答。与万物为伴,不只是对它们的敬惜和护爱,更是对自己的温暖善待。小鸟、绿草、溪流……都是人类的朋友,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幸福,是自然造化最初的美意。
  我们原本生活在一个形似太极的空间,人与物、人与人、物与物,两两相向,浑然一体。这种共融的生存环境,就像阴阳两极的矛盾对立,彼此依存,交相合一。古语云:“天地阴阳,古今万物,始终生死之理,太极图尽之。”世界宇宙,物类潜行,无不遵循“道”,阴阳太极正是“道”的始源和显现形式。为了维护相对平衡,需要彼此牵制。一旦不能相互牵制,平衡被打破,事物就会向另一方倾斜,自然生态、人物常情、道德伦理都将失重,这个世界,顿失安宁。
  在神观照的世界里,每一种生命都有尊严,平衡相对,彼此依存。穿行草木间,我时时搜寻神的目光,不用眼睛,只用耳朵、用手、用心灵,倾听、触摸、感知。万物有灵,一岁一枯荣,枯者自枯,荣者自荣,一个看不见的自洁体系,日夜轮回。我相信,那就是神的目光,无时不在,无处不亮,草木是他的孩子,他赋予它们父亲一样的深爱,平等相待,彼此养护。
  丰子恺说:“我崇仰弘一大师,是因为他是十分像人的一个人。”像一个人,是先生一生的追求,历久弥坚。他终生守护着内心的真和善,以博大慈爱之心,作至纯至善之画,应答沧桑人间和万般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