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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2年02月25日
○ 付颖妮
  下雪了,窗外灰蒙蒙,乱纷纷的。
  进城二十年了,没见过一场坐实了的雪。那些玉米糁子一样的,在地上蹦跶两下就不见了,常常只看见湿漉漉的地面。有时整个冬天,不见一点雪影。而冰,更是罕见,我只记得巴掌大一滩,薄薄的一层,踩上去,吱嘎一声。
  傍晚看见山尖白了,一觉醒来,到处是白的,山不见树不见山路不见,天也看不见了。大朵大朵雪花,直直地下,落在麦秸堆上苞谷秆上,一天一夜,没过膝头,脚慢慢陷进去,咯吱吱,一个一个深窝窝。小孩一个趔趄,跌进雪里,就不见影了。
  家家门前堆俩大雪堆,冰柱从房檐一溜儿垂下来,小孩踮着脚,伸出舌头一下一下舔。路上瓷光瓷光,稍不小心,哧溜溜滑出老远。水井很暖和,咕嘟嘟冒着热汽。不要趴在井沿呀。蓝色风雪帽裹着的小脑袋在井底晃呀晃。不要往井里吐口水。
  一个个“棉花包”在雪里奔跑,手指肿如胡萝卜,手背像鳖盖。“回来哟,炕热得很!”风将一声声呼唤吹散。晚上烙突突的被窝里,手脚痒得抓心。冻疮到春天就好了,路上的雪慢慢融化,山上的雪很久化不掉。
  早晨,妈妈喊啊喊,直喊得变腔了,几只鸡爪子的手才掀开被角。看见灶火里熊熊火光,似乎不那么冷。妈妈把在灶火上燎热的棉衣扣在三个小脑袋上。
  匆匆吃完早饭,妈妈在河滩拉石头,脸黑红,刘海黏在鬓角。出门时包在头上的头巾搭在了脖子上。妈妈的手像砂纸。摩挲我的背,很舒服。
  屋边城壕,夏天开满了紫色水葫芦花,蜻蜓蝴蝶在上面飞,鱼泥鳅黄鳝在泥里乱钻。晚上爸爸架着妹妹站在河边看月亮,一边念叨着:
  月亮爷,丈丈高骑白马,耍大刀大刀长,杀个羊羊有血,杀个鳖鳖有油,炸个麻花嗞喽喽。伴着嗞喽喽,爸爸扭着腰,颠得脖子上的妹妹咯咯地笑,口水线一样流下。蛙鼓,月光满城壕,风送来稻花香。
  冬天,城壕里的冰不知有多厚,反正过河不用绕一大圈了。此时,城壕开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偶有大人横穿而过。哧溜来哧溜去,摔跤、滚铁环、踢毽子、追逐……棉衣敞开着,小脸红扑扑汗津津。
  下晚自习,走出教室,吃了一惊——白灿灿一片。下雪了?!脚探了下,笑了。抬头看见雪白的月亮,低头看见黑墩墩的影子。
  雪化了,迎春花在篱边星星点点……
  高楼四围的空中,大大小小的雪花没头没脑,横冲直撞。一朵较大的雪花向下飞着飞着,快够着树梢了,忽地一下又往上蹿去,如学童散学归来喊一声妈,待妈妈反应过来,人已经不见影了,只有书包躺在门口。眼看着它飞高了,高过了灰色楼顶,找不见了。
  推开窗,呼的一下,几朵雪花跑了进来,伸出手,呀的一声,手指被灼了一下。几朵落在窗台花叶上,叶子上多了几个油点。一朵雪花趴在玻璃上,像菊花,看着它一丝一丝消逝了花瓣。
  雪越下越大。来呀,打场雪仗吧,再堆个雪人。去竹林那边,掐朵梅花,给她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