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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2年02月25日
老房子
○ 杨依婷
  很久没有翻过家里的老房子了,因为你看着它,它像一个干枯的老妇人与你两两相望,让人毫无欲望。
  在潮湿的墙脚,那里摞着一沓书。它们经年累月地吸收着这个老房子的水分,把这里吸得残破不堪,自己也黏连在一起,散发出混杂着纸墨味的霉味。最底下的几本书裹满了灰尘,纸页烂成了絮状,被压成一坨扁平的灰饼。
  我站在这一摞书面前,内心复杂。它们几乎全部是我小学的课本,每一本书的扉页无一例外地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自己的名字。我脑子里甚至有了画面:戴着红领巾的小人,严谨地校对着书本的数量。未了将一摞书码好,从上面的第一本开始,认认真真地写名字。我莞尔,童年的稚举居然历历在目。
  我打记事起就住在这里了,老房子在我记事起也就已经是老房子了,粗粝的水泥墙,不甚美丽的砖瓦。真正意义上讲它只有四个房间,却承担了诸多功能。中间是堂屋,长年堆满了麻袋,鼓鼓囊囊的麻袋里面装着往年的陈谷和小麦。西头是奶奶和弟弟的卧房,灰蒙蒙的小玻璃窗将几缕孱弱的阳光洒在破旧的家具上。东头是一个半回字形的房间,前半段堆着不知所云的杂物,拐进里面的一半放着这张旧的席梦思床,是我的卧室。
  正如我此刻描绘它的词句一样,当年的我,并不感激它为我遮风挡雨。我难过它没有洁白明亮的墙壁,没有干净光滑的地板,面对破旧脏乱的它,我甚至没有底气邀请同学来家里做客。当它的小主人都觉得它拿不出手时,它因此也变得更加瑟缩和无助,在风吹雨淋中一日一日变得更加破败。
  老房子因放着各种杂七杂八的物具,隐秘和旮旯的角落也格外的多,这成为了我童年的一大噩梦。东屋作为我的卧室,在我的脑海里衍生了无数的妖魔鬼怪……我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折磨,在偌大的卧房里,能给我安全感的地方只有被子。晚上睡觉时,必须要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于是蒙头睡觉的习惯至今也没有改过来。
  今天再次触及这些回忆,记忆不可抗拒地进行了粉饰和美化,我当年明明是厌弃它来着,今天却又万般眷恋那样的时光。隔了半个青春那么久,如今站在它面前的我,终于能发现它的好了。其实它并不是一无是处。
  老房子的东房和西房各有一扇巨大的窗户,几乎占据了一面墙的大半。是木质的框架,镶嵌着蓝色的玻璃。当阳光照射在上面的时候,蓝盈盈的玻璃映着洁净的天空和软白的云朵,还有树的枝桠和飞鸟入境。
  老房子有一层半,除了下面的四间房,上面还有一半高的阁楼。阁楼是开放性的,四间房打通,上面是房梁和红瓦,四周用水泥砌了护栏,置放的是柴火和干蔬菜。房子背后有三棵香椿树,秋天的时候,风将枯叶卷进阁楼,在水泥地板上铺厚厚的一层。我玩心重,请求奶奶在房梁上绑了一个秋千,兀自荡秋千的时候,踩着厚厚的香椿叶,裙裾间是清香,蓝天被拉扯得那样近。我一定在那样的情境下,充满童趣与幸福。
  除此之外,它的院子是泥巴的。长年走动的缘故,土层被踩得细密又结实。到夏天气温很高的时候,土层被晒得裂开,大片脆脆的泥土沿着裂痕向内卷。一脚踩上去,脆土被压成细细的酥土,这种厚实的满足感和快乐,又岂是言语可以表述?
  奶奶喜欢侍弄花草,院子的一大半都被花花草草占据着。绿油油的草毯上,竖立着笔直的玫瑰、浪漫的满天星、芬香的栀子花树、一团一团的绣球花……若是正值花季,那满院子的娇嫩和美好,将人一下子召唤进了古老的秘密王国,仿佛拨开那密密的花丛,后面就会出现城堡和密径。
  我的心思活络起来,房间也因着这个缘故与我共鸣起来。是啊是啊,老房子本就无法决定它的模样,它只是恪尽职守,提供一个四四方方的避风港。我突然为它自己当年的小虚荣心羞愧起来,掺杂着难过和悔不当初。如果我当年能够正视它的不好,并且坦然地接受它,就像早一点接受不完美的自己,那些自找的烦恼,就会在玫瑰的妖娆和秋千荡起来的清风里消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