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我的家乡宜君,人们把元宵节叫过正月十五。
“小初一,大十五”,在我小时候,老理解不了这话的意思,后来长大了,才明白,初一是一家人过年,十五是整个村人过节。
我小时候老记得十五一过,学生娃就该上学了,于是这一天就尽情玩,天麻麻明就起来,吃上一碗饺子,就欢得和小伙伴们东家出西家入,挣得满头的水,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回家,我婆拄个拐杖,站在老槐树下,拉开嗓门喊,碎元,奥碎元,赶紧回来吃饭,再不回来你妈就把锅洗了。叫了半天没有反应,又低声囔囔,碎怂娃一天欢得都不知道回来吃饭,明儿一开学,就把怂关到笼笼了。
村里有个小卖部,我几个就去买几个炮仗,买几颗洋糖,在这家门口爆一下,在那家门口咚一下,把过年收的那几块压岁钱花纯粹放了响声,我婆骂我,就几个怂钱,花不完心不甘。
腰里别个木头盒子枪,帽子上纳的是我婆用红布做的五角星,谋子哥手里提个红缨枪,追着喊着,冲啊,我来了,我是潘冬子。
说我娃娃爱玩,大人也是一样的,张家一堆人,李家一群人,不是抹花花就是打扑克牌,这个图虎,那个鼓梅子,打个升级,挣得红脖子涨脸,九爷吃了两个梅子,把牌一甩,指着牛娃哥骂,你个碎怂,大过年的给爷吃梅子,把爷吃得肚子凉的,再给爷吃梅子,爷就“巴”到裤裆了,就叫你碎狗日的擦勾子。围观的还起哄,给九爷多吃几个梅子,今就看九爷咋样“巴”裤裆,咱准备几个玉米芯给九爷塞勾子,哈哈哈……
老槐树下一群人,在看二掌柜的打鼓,人家那两只手上下翻滚很娴熟,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让我很是羡慕,用袖子把鼻涕一抹,长大一定要像二掌柜的一样打鼓,也来个牛气冲天、虎虎生威,谁知道到现在都没有学会。
十五这一天,村里的妇女也是吃了饭串门子,一会去东家,一会去西家,格拧得不停。哎呦看你炸的这馃子酥太,我满没闹好,瓷硬瓷硬的,给闹下乃骂事了。我这是放了些猪油,用煮肉的腥汤水和的面。你看二婆手巧的剪的窗花,鸟鸟都像是活的一样么,能飞了。
天黑了,提着我妈用高粱秆秆做的灯笼,又在村里跑,我妈说早早回来,灯笼里的红蜡烛细,一会就着完了。我才不管这粗啦细啦,着完了,在小卖铺偷偷地买了几个。
有福叔他们几个,跑到才娶了新媳妇的德贵家,说什么三天没大小,人家新媳妇叫了一声,有福哥,结婚都三个月了,还能三天没大小?有福脸红得像下蛋鸡婆,过年哩么,过年也没大小,嘿嘿嘿……
一天就这样疯完了,也累了,我婆数落着,猴娃一天神得怕怕,你看你二叔家那几个娃,人家听话,乖得很,你、谋子、毛毛,就不知道学好,长大了,看谁家的女子跟你,不学好长大肯定没出息。
谁知道我婆说的话没有兑现,二叔家的几个孩子老实本分,长大也没有走出去,恰恰相反,谋子,毛毛,这些神童子娃,一个个在社会上都是咥大活的,干大事的。
不说了,再说我婆在天堂不高兴,说我和她顶嘴。
十五一过,娃娃又要开学了。
十五一过,农活也开始了。
人勤春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