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0年10月16日
锦江夜雨
锦江夜雨
  来成都的几天里,夜幕下常在锦江边散步,看到沿河一字儿摆放着桌椅,三三两两人群聚在一处手执清茶大摆龙门阵,便极羡慕,且不管成都人生活的其他,单是如此安逸的夜生活,就叫人感觉成都人的幸福指数飙升了许多。
  临别成都的前夜,饭罢,从三槐树街走出,当成都朋友贵哥征求还想去哪里逛逛时,我和程远夫妇一致表示想去锦江边喝茶。贵哥欣然应允。在我看来,如同去了巴黎必在花都街头喝一杯咖啡,上了庐山必去看一场《庐山恋》,来了成都也该像成都人那样在锦江边与三五知己坐下静静喝杯清茶,大概才是体验成都人生活方式的最直接的途径。
  跟着贵哥穿过喧闹的马路,很快就到了锦江边。在这里南河与府河还未汇合,小路贴着南河边向猛追湾延伸,掩映在幽静而茂密的树丛一侧。贵哥迈开大步,径直走在前面,待追了上去,发现他已在招呼老板张罗桌椅了。贵哥解释这里与别处不同,不但邻近河岸,且与我们所住宾馆不远。正感叹于贵哥的细心,茶馆老板已闻声赶来。老板是一精瘦男子,他的茶室设在对面老房子里。沿街搭建的老房子叠床架屋都被辟做了一间间茶室,与堤岸人行道隔一条僻静的小马路,据说白日里城管并不允许在这里摆放桌椅,入夜8时后便默许了。于是来了客人,这些茶室便可以穿过马路,直接搬到河边了。
  老板搬来桌椅让我们坐下,问喝什么茶,大家各自要了竹叶青和毛峰,我点了碧潭飘雪。还在多年前,我初次来蓉,便知晓这是成都人茶馆里的至爱,竹叶青和茉莉花两种极为普通的茶叶撮合,却取了“碧潭飘雪”这极富禅意的名字。老板朗声一句:竹叶青带花,转身间已在我们各自茶杯里放好茶叶,丢下一只大肚囊的老式水瓶,便去忙活了——不是去张罗别的客人,也非做什么生意的筹划,而是与他的同伴在茶室里延续刚才的小麻将——这便是成都人,在日常中总能腾挪身体,展现安逸和从容的一面。
  高大的银杏叶轻轻摇曳,脚下的锦江兀自闪着粼粼波光,悄悄流向幽暗的夜色深处。河对岸是一条街市,与我们仅隔窄窄河水,被树影和夜色过滤,于是明明灭灭的灯火和飞驶而过的车流便遥远而缥缈。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摆着龙门阵,从多年前的一次相聚,到彼此相熟的朋友,乃至天下大事宇宙外星人,话题无所不包,却无关利益和算计,我们用老式的大肚子开水壶续着一杯杯茶水和话题,时间也仿佛浸泡在带花的茶杯里,荡漾出缕缕清香。
  “下雨了。”程远夫人一声惊叫。真的,手伸出空中,一滴,又是一滴,渐渐地雨珠密集起来。久居成都的贵哥解释,成都的雨就是这样,夜里出现,白天消失。这正是杜工部描绘锦官城“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绝佳注解。我们都纷纷说有一把大伞撑在头顶就好了,我暗想这该是奢望,贵哥却隔着树丛和马路,朝灯火通明的茶房用四川方言高声喊道:“老板,有没得伞?”老板马上就被“喊”了出来,“有得!等下。”果然他这里应有尽有。不一会,他回身抱来一把大伞,是那种杂物店门前常见的大型遮阳伞。把伞放在我们身边,老板转身回来却犯起愁来,那块“撑”伞的大石头居然不见了,他像在告诉我们,又像在自言自语:“天天都在的,怎么就不见了?”旋即又回身四下里找去了。这时程远夫人把伞揽在怀中,大义凛然道:“找不着石头,我来举着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大家纷纷说,那怎么行?又不是举一下,看不把你压垮了。我心下焦急,怕雨将我们的聚会搅散,便起身借着远处的灯光,也在石椅旁树丛里找起来,哪里会有?回来却见老板已神奇般不知从何处搬来了石头,石头中间有一孔,正好将伞“杵”了进去。
  寻常的朋友聚会,总不免有莫名的伤感,所谓见一次少一次,而我们正好相反,却是见一次多一次,我们几人彼此相隔千里,本不会见面,贵哥微信上一句今年假期我不外出,来吧。我真的就不知轻重地来了,还怂恿了远在东北的程远夫妇。于是我们便有了这平生的再度重逢。人们总爱说一切随缘,但我以为,机缘恐怕也要推波助澜草船借箭,假如不是贵哥制造了机会,天知道,我们的这次见面会是何年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