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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0年09月25日
咥干面
咥干面

  咥,是我们陕西关中的方言土音,是吃的一种方式,吃之极致谓之为咥。既为“极致”,就该是一件很为享受的事情了,这种享受在我的父老乡亲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的父亲是一位文弱书生,吃起饭来似乎也难改“文绉绉”的样子,即使在那个饥饿的年代,这让我的伯父——父亲的哥哥很是不悦,常常训斥他不像咱关中的汉子。当然,伯父咥起干面来是很些有气场的,用伯父自己的话说,他这是饿了半辈子的“空肠子”,直到即将“奔五”的年龄才有机会吃上干面,是该好好享受一番的。记忆中,他常常穿着那身粗布夹袄夹裤,圪蹴在老家场院里的那个粗壮的碌碡上,腰里别着一支长长的烟锅,那个系挂在烟锅上的装满烟叶子的旱烟袋在他的腰间骄傲地舞动着,那时候他正端着一碗干面,记忆中多半是麦面和高粱面掺和在一起的“金裹银”削筋,伯父吃得津津有味,嘴巴“吧嗒吧嗒”地上下翕动着,那些面上的辣子便同时也沾满了嘴角,吃到中途,他还会端起放在旁边的面汤“滋溜滋溜”地吸几口,一副很享受很陶醉的样子。那时,正午的阳光洒在院子里,照在伯父因为吃得太激动而沾满汗渍的脸上,油光发亮,惹得旁边的人也由不得跟着直流涎水。
  不只男人喜欢咥干面,村里的女人也是极致喜欢的。虽如此,但村里人却不允许女人们圪蹴在碌碡上咥干面。伯父说,被女人坐过的碌碡碾的麦子减产量,似乎那样的豪放只属于男人,这件事曾经让一生要强的大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愤愤不平过。虽如此,大嫂还是没有蹲在那碌碡上咥过干面,用她的话说只是不喜欢而已,男人圪蹴过的碌碡她才不去,这是不是对伯父的一种反抗,不得而知。但大嫂却是一个性格十分活泛的人,她最大的吸引力就是能把周围的人都聚集在一起。于是,每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大家仿佛约定好的一般,先后从各自家端着自己的干面来到我家门前那棵柿子树下集合,有男人,也有女人,足有十多人,这才是一个真正的集体咥干面大会合。
  这已经成了记忆中的村庄了。如今,伯父早已经去世了,村里的后生们大都在城里买了房,做了所谓现实意义上的都市人,但每一个从那个山沟沟里走出来的人们咥干面的情结却一直在,一如乡愁的绵延。他们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吃着怎样的山珍海味,心里还是惦记着“咥干面”的舒畅,每天不咥一碗干面总觉得这日子缺少些什么。年过七旬的父亲每过几日,总要叫我一起在我们单位门口的面馆要一碗干面,不只是因为那家面做得好,更主要的是主人是我的老乡,我们每次落座,不用交待主人总会端上我们喜欢的馋人的干面,不用说,这是家乡的干面的味道。身边是家乡的亲人,这样的干面咥起来才是真正的有味,穿透了所有的乡情。即就如此,这一切对父亲来说还是不够的。每过一段时间,父亲总是会让哥哥驱车送他回到晒暖暖的村庄,和那仅有零星几个人的长满豁豁牙的老人们一起回忆当年大家在一起咥干面的氛围,回忆那份香,那份入味,那些古老的乡情哦,在咥干面的回味中又一次次被拉长,拉长……
  笔至此,眼前影影绰绰地又出现了父老乡亲咥干面的场景。圪蹴的、站立的、弯腰的,用筷子挑起长长的面条正搁向流涎水的舌尖的,闷着头只管“吸溜”的,还有边吃边咂舌的、打嗝的,在院子里的碌碡上,门前的柿树下,在敦实的木门槛上,这百态的吃相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尤其是对门那个嘴边经常挂着两行“白虫”(鼻涕)的二愣子正端着碗干面欢呼雀跃地吆喝着“咥干面啰”,这声音在耳畔悠远而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