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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0年09月25日
深埋心中的愧疚
深埋心中的愧疚
  几年前,在南方的一座城市参加了一次文学活动,主办方是一家发行量很大的刊物,刊物老总驰骋期刊疆场几十年,传奇般地把一份极不起眼的小杂志办得风靡了全国。一天,赶上南方多见的雷阵雨天,老兄干脆取消了事先定下的行程,安排我们到当地一家酒吧相聚。
  酒吧的背景音乐反复地播放着《昨日重现》。这首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风靡中国大陆的英文歌曲,让我喜欢上它,是我的大学好友阿杜的功劳。刚上大学的那个新年,阿杜把我们带到她们外语系的联欢晚会上,在一群叽里呱啦用英语对话的学生和外教堆里,我自卑地缩在角落里,后悔不该来这里卖呆。突然,音箱里传出这首《Yesterdayoncemore》。潺缓流水般的乐曲中,那份酽酽的忧伤深深地打动了我,使我沉醉其中不想醒来,不由自主地想流泪,想与人倾诉。虽然我根本听不懂歌词都唱些什么。
  在怀旧的乐曲飘忽中,潮湿的气息,甘苦浓香的咖啡,朦胧中的彼此,还有老兄的真实,使得很多陈旧的情绪,潮水般涌上每个人的心头。不多时,便催生了平常生活中我们很少涉及的一个话题:直抒胸臆,谈谈自己最愧疚的一件事,而且只限于情感层面的愧疚。
  老兄首先响应,带头讲述开来。他说,多年前,他和一位温柔善良的女孩子谈恋爱时,鬼迷心窍地疯狂喜欢上了女孩子一个亲如姐妹的好朋友。他殚精竭虑地找借口躲开女孩儿,然后对她的好友展开攻势,先破坏了这位好友原有的恋情,然后试图得到她的芳心。
  老兄声情并茂地剖白着:到后来我谁都没有得到,还同时伤害了两个可爱女孩纯真的情感,她们俩后来的婚姻都很不幸,并且友谊也因我中断,彼此不再往来形同陌路。
  老兄见异思迁的故事是生活中很常见的,倒是他真实剖白的勇气很令人敬佩,使得他旁边性情张扬开朗、美丽活泼的大姐作家早已按捺不住地要一吐为快。她说,她年轻的时候有过一段很荒唐的经历,她爱上了一位有妇之夫,她这位第三者做得很彻底,在等待了多年之后,不懈的努力终于使人家妻离子散。在最终得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她却发现了他的平庸和粗俗的一面,无论如何也难以忍受。大失所望的她,毅然决然选择了离他而去。大姐作家说,现在想起来,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拆散一个好端端的家庭。所以我经常奉劝那些做第三者的男人女人,插足进去劳心劳智得到的那个人,并非是你的生活真正需要的。
  一同聚会的有十多个人,就在灯光的明明暗暗里,每个人坦露着自己最隐秘的内心世界。没有谁嘲笑谁,也没有谁扭捏作态想逃过去只做听客,就连平时少言寡语性情内敛的人,也在那一刻极尽真诚。
  要轮到我时我讲些什么呢?其实,不用多想我就知道自己要说出那件事来。
  刚进大学门的1981年9月,也是这样的雨天,我在西北大学简陋拥挤的学生食堂里,通过一场激烈的拼搏,打到一份饭菜,端着饭碗找到我们班七个女生集中的桌子。那时的食堂只有一些满是油渍的饭桌,却没有座位,我们每顿饭是站着吃的。因为刚进校门,我们七个女生总是集体行动,还保持着“中学生的阵容”。这时,不知是哪位男生送来一封信到我手中,看了信封,发信地址注明“内详”,拆开来先看了落款,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我嘀咕着这个名字,女生们听了,说这是我们班的男生哦。我再看信的内容,是一首情诗,顿时,不知所措的我乱了方寸。
  我想,现在随便哪个女孩,都会比我更懂得科学处理此事。而我那时却鬼使神差,幼稚可笑得令人难以置信——本该悄悄收起信来的,却本能地认为我要这样做对不起集体行动的女生们,觉得对大家隐瞒了什么就是对大家的背叛。于是这封特别的来信就成为七个女生的公开秘密了。当然也很快成为全班的“秘密”。那时刻,我已经意识到我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羞愧难当的我,很想向大家,或是那个男生解释清楚,却找不到任何有说服力的理由。半学期结束时,写信的男生是没有参加期末考试,还是几门考试成绩不合格,我不很清楚。下半学期开学时,他自己提出了留级。
  后来,留级的男生经常与我们班同学来往。每一次相遇,我都心怀惭愧,老鼠见猫一样躲避着他。远远看到他萎靡不振的背影,我更会心痛地自责。但是,他“惩罚”我的步履没有停止。晚一年毕业的他,没有认真投入地学习功课,仍旧经常旷课,成绩自然不够好,分配时他主动提出了到边远的新疆工作。后来的好多年里,我最怕听同学们提到他的名字,我们班本来有四十名同学,有时同学们在我面前提到他,或是说到三十九个同学时,我都会神经质地以为是在埋怨我,或是让我难堪。
  前几年,有同学说见到了从新疆回来的他,衣冠不整、蓬头垢面地来同学家借住,仍旧一副倒霉落魄又很不争气的样子。当时不知是他丢掉了工作还是选择了放弃,或是彻底离开了新疆?
  也许他如今的一切,无论幸与不幸都与我不相干,毕竟人生是自己写就的,如果他自己选择了自暴自弃,没有谁能拯救他。但是,我总觉得这一切与我有关。我的内心总是以为,他所受到的那次无辜的伤害,毕竟是因为我的无知造成的。
  在那个雨天的酒吧里,昨日重现,我等待着向大家诉说我的这段没有因为时间的流失而消解、深埋心中长久的愧疚。但是,已经轮到我了,主办方的老兄却说,在我们当中,有两位女子,我建议今天不必让她们讲她们的愧疚,因为我觉得她们的愧疚远远比不上她们所受到的伤害。然后他点到我和另一个与我名字相像的女编辑。其他人连声附和:是的,是的,她俩就免了。
  我和那位女编辑都很惊愕面前突然亮起的红灯,一时间忘记了争辩,待聚会结束了要走出酒吧时,我俩才醒转过来既委屈又委顿地说:“这是为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