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杏花开!
疏疏淡淡,如丝如绢,莹白中洇染着点点胭脂。它,雅丽脱俗,清香四溢,于乍暖还轻冷的季节里怒放着二月花的风韵。尽管寒气仍盘桓于天地间,但每年杏花开时,我却必会趁周末去郊外寻一处杏园坐一坐,不为寻春、赏花,只为静静地反躬自省、濯洗心灵,只为再次盈握那份与父亲的约定。
这份约定,缘于小时候的一件事。九岁那年春天,一天中午放学后,我正兴冲冲地走着,突然,一股淡淡的甜丝丝的香气扑鼻而来。我抬头寻觅,赫然发现,原来是邻居家后院的杏子熟了。金色的阳光透过树梢,在碧绿的叶面上一晃一晃地跳跃。绿叶丛中,掩映着圆圆的金灿灿的杏子。它们两个一伙,三个一簇,悬挂在枝头,煞是可爱,尤其是树梢的那些,圆润丰满,满脸绯红,明艳艳地挑逗着我的味蕾。我贪婪地吮吸着清冽甘甜的香味,快步走了过去,发现杏子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条,有两三枝竟然伸出了墙外来。环视了一圈,我发现并没有什么人,就找来一根小棍,按捺住狂跳不止的心,跳将起来敲打。正在这时,传来一声厉呵:“干什么!”我吓了一激灵,慌忙扔掉棍子,扭头一看,原来是下地干活的父亲回来了。
父亲走过来,放下锄头,不错眼珠地盯着我:“放学了还不快回家,在这里做啥!”“我……我……”自知做了错事,我满脸通红。“回家!”父亲命令道,我低着头,惴惴不安地跟着他回到了家。一路上,我的心怦、怦、怦地撞击着胸膛。父亲一向严肃,对我们姐弟三人管束甚严,我不知道他会怎样责罚我。“咋了?”母亲看到我灰溜溜、怯生生的样子,忍不住问。“咋了?要偷摘宝奶家的杏。”父亲没好气地回答。“我当多大的事?那能叫偷?日子过得紧巴,娃们嘴寡,偶尔偷个嘴,都是邻居,即使宝奶知道了,也不会说啥。”母亲佯装着云淡风轻。“说得轻巧!人家是给你种的杏树?要像你这样教,三个娃都被教到沟里去了!”父亲咆哮着,两个腮帮子搐动着,拉得五官移位。母亲不做声了,我也吓得溜回了房间躲了起来。
随后,父亲给我讲起了爷爷的故事。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爷爷再三告诫我:别人的东西不能碰,更不能不打招呼把人家的东西装到自己的口袋里!人,有比财、物更珍贵的东西,那就是颜面!我希望你也能牢牢记住这一点,并保证以后能做到!”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理解得含含糊糊,但“颜面”二字还是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版上。
渐渐地,我长大了,明白了村里人为何夸父亲正板、耿直,明白了分地时与我家隔界的邻居缘何喜形于色。因为他们知道,即使两家土地之间没有“地界”,我的父亲也会在心中立一道正直的“界栏”。父亲的一言一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从那以后,我不再艳羡别人的物品。每次当我心有所动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树金灿灿的杏子,想起那个故事和父亲的那番话。
“绕坛红杏垂垂发,依树白云冉冉飞。”据《庄子》记载,杏树具有神圣气息。作为孔夫子讲学的杏坛,是一片杏林,杏树环绕,花香在上,弟子在其熏染中读书,孔夫子在花影中抚琴而歌,书声歌声,潇潇而飘。就是在这里,孔夫子教育弟子“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就是在这里,他写下了“见得思义”四个大字,谆谆告诫后人。
成年后,我渐渐地明白:父亲朴素的教导无形中融入了儒家思想,与孔子的教育是水乳交融的。他们的教导汇合成汩汩的永不衰竭的泉水,影响并滋润着我们家族的每一个成员,使我们能在风吹花落如香雪的杏树下,安然地享受浩荡的春风。